这一日,云浅月依然住在了荣王府,但是一夜未睡。
第二日清晨,容景和云浅月出了荣王府,并没有径直进皇宫,而是转到来到云王府。
云王府大门口,云王爷已经装备好贺礼,准备启程,贺礼足足有六大车,足以看出天圣对南凌睿登基之厚重对待。
容景和云浅月马车来到,云浅月抱着包裹跳下了车,将包裹塞到长随装扮的玉青晴的手里,对她低声道:“我连夜给哥哥缝制了一件袍子,别说是送的贺礼,就说觉得上次我睡觉抓烂了他的衣袖过意不去,陪他一件。”
玉青晴嗔了她一眼,骂了一句,“臭丫头!”
“告诉他,成为了南梁王也是我的哥哥。我哪日在天圣混不下去了,他得给我支撑着点儿,另外别总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心慈手软。有些心软要适可而止,多了对他不一定有利,甚至还会让人有机可乘。”云浅月又道。
玉青晴点点头,“那个臭小子不傻,心里明白着呢!”
“爹,你们来回最少也要半个月吧?路上小心一些,你好好保护好我娘。不知道夜天逸打的什么主意,但无论他打什么主意,你们的安危是第一位的,别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老一辈不好和小一辈动手。你们想想我哥,想想我,分离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跟你们见面了,别还没共享天伦之乐就死翘翘了,那样的话我不会给你们烧纸的。”云浅月一本正经地对云王爷道。
“死丫头,有你这么咒你爹娘的吗?”玉青晴照云浅月脑袋揍了一下。
云王爷伸手摸摸她的头,笑得和蔼,“我们知道,我和你娘别的长处没有,跑路最拿手,怎么也要多活几年看看孙子和外孙子。放心吧!”
云浅月轻咳一声,觉得孙子可以先有,外孙子嘛……
云王爷转向容景,伸手拍拍他的手,“这个小丫头有时候冷着不行,要来热的,嗯,就跟你那天脾气毁了染小子的披风一样,我看就很好。她不能惯着。”
“对,你别惯着她。别什么事情都帮她做了,让她自己做。”玉青晴接过话。
云浅月翻了个白眼,很想研究他们到底是不是她爹娘。
容景含笑点头,温声道:“以后再不惯着她。”
云浅月转过脸不看他们,伸手粗鲁地拉住容景的手,有些愤然,“上车!再耽搁下去你误早朝了。”
容景不再说话,笑着跟云浅月上了车。
弦歌一挥马鞭,马车离开了云王府。
云王爷和玉青晴齐齐笑骂了云浅月一句,便也钻进了准备好的车里,车队走了起来。
云浅月坐进车内依然愤愤地,“容景,他们是你爹娘吧?我是媳妇吧?”
容景轻笑,“大约是吧!”
“没见过这么卖女的爹娘!”云浅月数落云王爷,“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这也就罢了,可是凭什么我爹也跟着掺和?”
“在缘叔叔的心里,青姨是第一位。”容景慢悠悠地道。
云浅月想反驳,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她更是像小孩子一样愤愤不满,但不满还没作出来,容景就低声温柔地道:“在我的心里你是第一位,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也是第一位。”
云浅月的脸腾地红了,“谁要和你生孩子了?”
容景看着她,“为了让缘叔叔和青姨早抱上外孙子,我们需要好好努力。”
云浅月伸手捂住脸,忽然又放开,眼睛微带盈盈笑意地看着他,“你受天下人推崇,在百姓们的心里无所不能,多厉害啊,什么事情都能办得了,没有难不住你的,连我都崇拜,这生孩子的事情,你一个人也办了吧?”
容景脸一黑,伸手一把将云浅月拽进怀里,低头看着她,“缘叔叔说得对,你就需要多多管教,再不能惯着。”话落,低头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云浅月“唔”了一声便没了声,将她一肚子笑意都吞了回去。
直到云浅月讨饶,容景才放开她,声音微哑,“以后你再不听话,有的法子惩治你。”
云浅月想说什么,触到容景警告的眸光,喘息着咽回肚子里,低低咳着笑着道:“其实我就问问你,你办不了的事情,我……我想说我是可以办的。”
容景看着她,又气又笑,拿出一块娟帕盖在了她脸上,吐出两个字,“等着!”
云浅月身子颤了颤,觉得抖不过他,还是安分些吧!于是蒙着娟帕不敢再动。
马车继续向前走,弦歌坐在车前,想笑不敢笑,憋得脸通红。
走了一段路,前方一辆马车迎上容景的马车,文莱的声音响起,“景世子!”
“文公公何事?”容景温声问。
“摄政王说四皇子侧妃卧病数日一直不好,如今更是极差,云王既然认了她为义女,浅月小姐的义姐,便该去看看她,说说体己话。”文莱小心地道。
云浅月脸顿时沉了下来,恼道:“她想见的人不是我,是夜天煜。摄政王难道不明白吗?难道摄政王准许我带着她去见夜天煜?”
文莱住了口,不敢出声。
云浅月压抑下怒意,问道:“他还说什么?”
文莱摇摇头,“摄政王再没说什么了,只吩咐奴才这一句话,让奴才来传达。”
云浅月看向容景。
容景温声道:“我送你去四皇子府。”
云浅月虽然恼恨夜天逸,但是也觉得真该去看看赵可菡了,便点点头。
容景吩咐一句,马车转了道向四皇子府走去。文莱松了一口气,返回宫中。
马车来到四皇子府门口停下,容景看着云浅月道:“你不是救世主,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你。四皇子失败本就该是死路一条,为何摄政王留下他,不止是为了牵制陈老将军的部下和在百姓心中落得对兄长仁义的名声,最多的是因为你,以及你对他的维护。”
“我明白!”云浅月点头。
“你若想待在这里,今日便待在这里,若不想待,进宫找我或者回荣王府。”容景不再多说。
云浅月应声,跳下了马车。帘幕落下,容景的马车离开四皇子府。
四皇子府从老皇帝大丧之日至今,一直布置有重兵把守。大约是事先夜天逸通了话,所以看守的士兵见云浅月到来,给她打开了门。
云浅月抬步进了四皇子府,才短短数日而已,四皇子府已经荒凉凄清一片。她依然还记得夜天煜从青山城治水回来过生辰的热闹,以及大婚,红绸铺陈,鲜花争艳。可是如今以院冷寂和荒凉。
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仆人,应该是夜天煜起事那日都遣散了,有些是忠心耿耿不愿意离开的,便留在了府中。
一个粗衣婢女迎了出来,见到云浅月,眼圈有些红,喊了一声,“浅月小姐!”
云浅月认出是夜天煜身边侍候的婢女海棠,对她点点头,问道:“赵姐姐呢?”
“侧妃情况不大好,太医来看过两趟,吃了药也不管用,一直在咳。”海棠低声道。
“领我去看看她。”云浅月吩咐。
海棠点点头,带着云浅月向里面的院子走去。来到夜天煜的主殿,推开门,一股浓腥的腐气传出来,伴随着内殿剧烈的咳嗽声,令人揪紧。
云浅月快走两步来到内殿,只见赵可菡躺在床榻上,才短短数日,她竟然瘦成了皮包骨,脸上惨白无血色,几乎认不出人形,她面色一变,喊了一声,“赵姐姐!”
赵可菡的咳声停顿了一下,点点头,又继续咳起来。
“快倒杯水!”云浅月对海棠吩咐。
海棠立即倒了一杯水来到床前,云浅月伸手接过,拍着赵可菡后背给她顺气,好半响,她才止住咳,低声道:“月妹妹,你总算来了,我生怕一闭眼,就醒不过来了。”
云浅月伸手把她的脉,面色一变,“怎么会这样?”
赵可菡摇摇头,看着她,嗓子哑得厉害,有些无力地道:“我也不知道……”
“你竟然……”云浅月的手有些颤,赵可菡的脉象竟然是油尽灯枯之像,老皇帝死这才一个多月吧?她是这样坚强的女子,顶着多大的压力嫁给夜天煜,可是竟然忍受不了这几日不见的苦吗?
“月妹妹,我没有你想象的坚强,爱一个人真是身不由己。尤其还是明明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还是飞蛾扑火。从嫁给他,后来小产,滑了胎,我就郁结于心,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不用大夫看,我也知道我活不了了。”赵可菡道。
云浅月眼眶一湿,是了,她怎么给忘了,秦玉凝有武功,能抵得过紫草滑胎的毒,可是赵可菡没有内功,再加上郁结于心,没及时调养,才到这种没有救的地步,她懊悔地道:“我早来就好了,我以为你坚强,没想到竟然……”
“这里虽然封闭,外面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摄政王用数千人命威胁你,你早来也不一定进得来。”赵可菡摇摇头。
云浅月抿唇,起身站起来,“容景有一株千年灵芝,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赵可菡握住云浅月的手,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已经药石无医。千年灵芝也不管用,别浪费了。”
“你难道不想再见夜天煜一面?”云浅月看着她。
赵可菡脸色一暗。
“我这就带你去见他!就算凿开刑部大牢,也要让你见他一面。”云浅月伸手抱住赵可菡,就要带着她离开。
“不要。”赵可菡摇头,云浅月手一顿,她低声道:“不见了!我能嫁给他,陪了他些日子,已经知足。我这副样子,若是见了他,他还怎么活下去?”顿了顿,她轻声道:“我想要他活下去。”
云浅月慢慢放开她,这样一个聪明剔透善解人意的女子,她何其忍心看着她去死?她想起容景的话,说她不是救世主,有些事情也由不得她。当时她以为容景怕赵可菡央求她带她去见夜天煜而心软答应,之后受夜天逸胁迫跑去找他请旨,特意嘱咐。可是原来说的竟然是赵可菡油尽灯枯的身体,即便她手眼通天,对人生死也掌控不了,无力回天。
“月妹妹,你答应我,一定要想办法要他活下去!我只希望有一日他能从那个牢笼里出来每年给我上上坟,我就高兴了。”赵可菡握着云浅月的手有些颤,轻声道:“他才十九,一辈子还有那么长,活着便有希望,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我很想陪着他一起,奈何这副身体不争气……”
云浅月唇瓣紧紧抿起。
“答应我,好不好?姐姐来世做牛做马……”赵可菡祈求地看着云浅月。
云浅月强忍着眼泪,点点头,“不用姐姐做牛做马,我答应你,一定让他好好地活下去,江山算什么,那把椅子算什么,活着可以看日出,赏日落,可以泛舟游湖,可以观雪看月。死了便一培黄土,两捧泥巴葬了。过几年,谁还记得你是谁。”
赵可菡低声道:“若是有可能,将来让他早娶一个好女子,我不想他孤单一生,我也不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爱一个人太累,来世我不想再爱了,若是可以,就求来世被爱。”
“你这样好的人,一定有来世。”云浅月反握住她的手。
赵可菡笑起来,苍白的面容似乎染上了某种光,须臾,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握着云浅月的手渐渐地没了力道。
云浅月面色大变,伸手推她,“赵姐姐!”
赵可菡闭着眼睛一动不再动。
海棠顿时哭了起来,“侧妃……”
云浅月受得震动实在大,她没有想到自己来,是见赵可菡最后一面,是来听她遗言的,她身边的身体温热,刚刚还咳嗽,还对她说话,还对她喊月妹妹,还请求他让夜天煜活下去,可是转眼间,这个人就没了气息,她一时间不能接受,身子都跟着颤起来。
“浅月小姐,侧妃前几日就知道自己不行了,大约就是撑着一口气等着您来,想将她要嘱咐的话都告诉您,才撑了这几日,否则早就……”海棠哽咽不能言。
云浅月本来眼中含泪,可是突然间就干涩得没了泪。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过了盏茶时间,云浅月忽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浅月小姐……”海棠下意识地喊住云浅月。
云浅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海棠一眼,对她道:“我稍后会来安葬她。”
海棠哭着点点头。
云浅月走了出去,她脚步踩在地面上,落下深深的印子。这个四皇子府她也来过无数次,两个多月前还是她和夜天倾合力促成了夜天煜和赵可菡,可是现在,当初的四个人,如今两个死了,一个在牢房,只有她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