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曹侯微微点头,表示没有意见,祭祀官又屁颠屁颠的跑回角门处,像个门房一样老老实实的站着,等候里面的消息。
现在已经接近正午时分,地面的温度开始快速上升,因为要来拜祭神庙,一干人等都是繁琐复杂的正式朝服,里三层外三层,又厚又重,再被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这么一晒,简直就和蒸馒头差不多了。
可是碍于神庙乃是庄严肃穆的圣地,万不能有失礼之处,这些人也就只能咬牙忍着,任凭汗水连成串似的在脸上脖子上流淌,也不敢擦汗扇风,只可惜那些年纪大的,此时已经双脚发软头晕目眩,站在人群中晃晃悠悠,仿佛一片随时都能飘起来的枯叶。
“啪嗒。”
一滴汗水落在了曹侯的胸前,曹侯面seyin云密布,双眼中暗chao汹涌,隐隐有雷霆之怒。
“王,王上,微臣,已经敲过三次,三次门了,可能,可能是……今ri神庙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所以……所以耽搁了,还,还望王上息怒息怒。”
祭祀官也不知道自己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眼下早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喉咙里像火烧一样的疼,眼看着曹侯渐渐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他整个心都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真是邪门了,今天神庙的人怎么了?曹侯人都来了,再忙也该给点面子,见上一见啊
“再——敲——”|
半响之后,曹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听得祭祀官禁不住打了寒颤,几乎是逃命一样的冲向了神庙的角门。
曹侯将袍袖中的双手捏得咯吱乱响,声音之大,吓得身旁的太监们嘴角直抽搐。
安静,祭祀官第四次敲完门后,神庙内还是不见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仿佛一把刀似的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那些贵族官员们一个个把头低得快要埋进胸脯里了,眼睛却是滴流乱转。
看样子不妙啊
神庙这是在考验曹侯,还是在……拒绝曹侯?
就在众人暗自揣测,曹侯眼看就要发飙的时候,一个佝偻苍老的身影极其缓慢的进入了众人的眼帘,他从神庙大街的另一侧走来,每走一步都似乎非常艰难,两条腿好像灌入了铅水似的那么沉重。
他旁若无人的走到神庙前的小广场,又旁若无人的走向了神庙的角门,众人瞪着眼睛诧异的看着他这出乎预料的举动,却没有人上前去阻拦。
神庙不属于曹侯,属于大周天子治下的万民,只要不是曹侯正是祭拜的ri子,各地百姓都可以到神庙外面烧香祈福,任何人不得干扰。
不过,此时此刻,曹国的一国之主就在广场上等着祭祀呢,那个眼看着就要入土的老头,怎么就敢这么堂而皇之的从曹侯旁边走过去?
无论是曹侯这边的人,还是大街上的行人都直勾勾的望着那个老头,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到底要干什么。
老头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神庙角门,直接略过祭祀官,伸出指骨嶙峋的手,啪啪啪就是一通乱敲
我的娘啊
祭祀官被老头如此彪悍的模样,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即就傻了,远处的一干人等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差点被眼珠子给瞪出来。
神庙是什么地方?这老头以为这是自己家吗?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吱嘎。”
神庙的角门开了,黑袍女弟子再度出现。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曹侯会派人前去抓捕疯老头,或者神女盟弟子会直接出手,可是结果,却让包括曹侯在内的全部人都惊掉了下巴。
黑袍女弟子一见那老头子,二话没说,就闪身让路,将老头请进了神庙
小广场上就此一片死寂,好久好久都没有人发出声音,直到曹侯一脚踹倒身边的一个太监,才将所有人从不敢置信的梦境中强行拉扯回了现实中。
曹侯已经怒不可遏了。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要放一把火,将这个该死的神庙烧得一干二净,将所有神女盟弟子斩尽杀绝,就连这都不足以消他心中之恨。
可是不行。
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神女盟的帮助,这是他能保住王位保住尊严的最后一条路了,他绝对不能放弃……这是神女盟对自己的考验,一定是考验,再等等,再等等……
除了想尽一切办法安慰自己,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难道要向那个疯老头一样,亲自去砸门吗?
眼下,小广场上的曹侯队伍,就像一群茫然不知所错的蚂蚁,在滚烫的油锅上煎熬着……
“吱嘎。”
神庙的角度第三次打开,黑袍女弟子恭敬的送出了之前那个疯老头,然后又对半傻状态的祭祀官说了句话,就又关上了角门。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疯老头步履蹒跚的走过小广场,走到大街上,和他来的时候一般无二,旁若无人慢慢悠悠。
而祭祀官则呆呆傻傻的站在角门外,双眼发直,好半天也不见动弹。
许久之后,祭祀官像被雷劈到了似的,猛然惊醒冲向曹侯,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请,请回。王上,神庙说,请,请回。”
曹侯如遭雷击,一脚踹飞祭祀官,整个人前后两晃,差一点摔倒,两旁的太监呼啦涌上前,却被他一律推开,他猛地回头望向那个只剩下一个佝偻身影的老头,双眼一片血红。
曹侯不认识这个疯老头,在场的贵族官员们中可是有认识的……人境庐的老魏。
这一局,曹侯输了,还输得很惨
※※※
宽大舒适的明黄车撵内,曹侯颓废的靠着软榻上,手扶额头,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车顶上来回摇晃的珍珠链,黑漆漆的眼珠却是没有随之动弹,茫然没有焦距。
就这么完了吗?
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啊……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血卫没了,神女盟不帮忙,如今偌大一个曹都里,还能找出自己可以依仗的实力吗?
没了,没有了,即使有,也不过是天一宗面前的一只蚂蚁罢了,只要蒋天正动一下手指,就能轻松捏死……
“嘭”
曹侯猛地起身,拳头重重的砸在矮几上,震倒了上面的杯盏盘碟。
“蒋天正你要把我逼上绝路吗?你一夜之间将血卫斩尽杀绝到底为了什么?你想要让我怎么样?”
吼出积郁胸中的闷气,曹侯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眼花耳鸣,半响才恢复了正常,他呆呆的坐着,呐呐自语:“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也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句,曹侯突然一拍桌子,对着外面大喊:“停停停掉头掉头,去曹都大牢”
解铃还许系铃人。
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仅剩下的唯一一条路,他最不想走的,可是却不得不走的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霍蒙,霍蒙……”
曹侯一声令下,奢华庞大的车撵就此掉头,向着曹都大牢的方向而去,其他随从伴驾的众人不明所以,也只能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直到亲眼看到防御森严的曹侯大牢,一干人等才算明白过来,曹侯这是来做最后的谈判。
贵为一国之主的曹侯突然驾临,可把镇守曹都大牢的官员狱卒们忙了个底儿朝天,一边手忙脚乱的列架子恭迎王驾,一边还要向各间牢房传令,把那些不老实废话多的囚犯全部采取紧急措施,如若一会儿出现什么岔子,谁都担当不起。
“王上,您,您还是不要亲自去牢里了,还是微臣去把人犯提到厅里……”
眼看着曹侯大步流星的往里走,曹都大牢的官员急得直冒汗,跟在曹侯屁股后面不停的劝说,可是曹侯却一言不发,仿佛没听见似的。
“霍蒙关在哪里?”
进到了曹都大牢各处牢房的入口处,曹侯突然止住脚步,害得后面的官员差点没撞到他身上,那个官员偷偷擦擦冷汗,从曹侯身后窜出来,恭敬的答道:“回禀王上,右边的最里间,微臣给王上带路”
这里的狱卒早就得到了指示,已经将牢房内所有的烛火全部点亮,还急急忙忙的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刑具和器皿,不过长久以来积攒下来的霉臭味血腥味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去除,那味道浓烈的刺鼻,乍一闻能呛人一个跟头,连他们自己平时都不愿意进来,更何况是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的曹侯了。
走在前面的官员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屏住呼吸偷眼查看曹侯的神se,见曹侯只是拧着眉毛,并没有如何,心才稍稍放下。
“霍蒙曹侯驾临,还不赶快接驾”
官员率先走到牢房外面,打开铁锁,见霍蒙闭目盘膝在草席上,就大声的训斥,可是话刚出口,便听到身后曹侯那冰冰冷冷的声音,禁不住抖了一下。
“下去”
众人连声称是,几乎是逃也似地远离了牢房,独留下曹侯和霍蒙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槛两两对望。
半响之后,霍蒙站起身来,对着背手而立的曹侯躬身施礼道:“罪臣霍蒙,叩见王上。”
霍蒙双手被锁着,腰杆还没等弯下去,曹侯就抢先一步走了进来,两手托着霍蒙,实实在在的将他扶住了。
“免了免了,你我君臣二人一别数月,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地方重逢……真是,出乎意料啊。”
曹侯悠悠开口,话里话外倒是透着一股子真诚,尤其是他那最后一句“出乎意料”,倒还真是他有感而发,怎么能不出乎意料呢?
他如何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个曹都大牢?
而目的,竟然是……求和。
“的确出乎意料。”
霍蒙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没有发觉曹侯的异常似的,不过自他口中说出的这四个字,听在曹侯的耳朵里却又是别有一番味道。
强压心中恼火,曹侯收回双手,抬眼看着墙壁上方的尺寸小窗,颇有些不解的问道:“本侯以为,霍爱卿如果见到本侯,一定会叫屈喊冤……没想到,霍爱卿只给了本侯一个出人意料。”
霍蒙闻言,也不看曹侯,转过身同样盯着那尺寸小窗,仍旧不疾不徐的说道:“罪臣一直认为,王上素来英明,又怎会枉顾圣贤之名,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在罪臣的头顶上?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罪臣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如今王上亲自到访,便证明王上已经彻查真相深明其理了,罪臣又何须再开口,混淆王上的视听呢?”
嘶
曹侯一挑眉毛,心里不由打了个突兀——
这个霍蒙,话里有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