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怪,比前世历史上的士绅不纳税还过分,柳寒其实看过朝廷税制革新方案,这个方案有点类似摊丁入亩,不过比摊丁入亩要粗糙。
西域那些被他控制的国家都实行一体纳税,主要收土地税和交易税,那怕国王也要交税。
“国王也要交税!”顾玮显然有些惊讶,他不相信的看着柳寒。
柳寒点点头:“对,曾经有些国王不想交税,但民众不答应,所以,有几个国家动乱之后,国王被废黜,重新立了个国王,这个国王是赞成交税的。”
这话很简单,可里面有多少腥风血雨,顾玮不用想就知道,可这正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顾兄不希望流血。”柳寒笑道,顾玮苦笑下,没有否认。
“这个很难,”柳寒很坦率,他略微斟酌下用词才说:“任何体制都有利益获得者,体制革新,势必损坏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就是反对者,就像现在,朝廷推行税制革新,这损害了士族门阀的利益,他们肯定反对,而顾兄又采取了错误的方式,对他们的要求一再让步,这给了他们希望,再加上盛怀强硬反对,所以,他们的立场就变得更加强硬,所以,顾兄,你一开始就错了。”
顾玮依旧没有说话,眼神却是若有所思,柳寒也不理会,径直说下去:“朝廷推行税制革新,却没有说税制革新的目的,或者立意,并没有对天下人说清楚,顾兄在士林中小有名气,为何不在这上面作点文章。”
顾玮悚然一惊,举手拍额,连呼失策失策,然后问:“柳兄既然说起立意,以柳兄所见,这立意当如何?”
柳寒轻轻叹口气:“圣人有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朝廷要出征塞外,粮食要百姓出,力夫要百姓担,战场厮杀,也是百姓子弟,那些门阀士族子弟呢?美人醇酒,冥想玄修,玩物丧志。”
“可圣人也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顾玮分辩道。
柳寒摇头,打断他说:“圣人之意不能曲解,劳心劳力之分不是天然的,劳力者,若努力,可变为劳心,同样劳心者,若不学无术,则为人所治,圣人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圣人从未说过,君子之泽,万世恒传。”
这些都是记于道典的圣人大义,但柳寒的解读却与当代的主流解读大有不同,可听在顾玮耳中,却十分中听。
“其次,门阀士族不纳税,对朝廷的危害更重,朝廷税收为何逐年减少?很简单,这些减少的税收都在门阀士族手中。士族门阀不纳税,朝廷用度日增,全都加在百姓身上,百姓的税赋越来越重,百姓只能卖地,自己再租种门阀士族的土地,如此,朝廷可纳税的土地越来越少,税收也就越来越少,更过分的是,门阀士族还将手伸到商业上,这扬州一地,有多少酒楼,多少盐场,多少丝绸布匹作坊在门阀士族手中,于是朝廷的税收进一步减少,朝廷为了保证税收,只能将减少的税赋加征到百姓头上,于是百姓不堪其负,只能卖地卖酒楼卖作坊,于是,朝廷的税赋进一步减少。
老有人在说,祖宗规矩,祖宗规矩是什么?八百年前,太祖定下了规矩,可八百年过去了,太祖的规矩还要一成不变?八百年前,太祖时,天下有多少人?现在天下有多少人?
更何况,太祖还定了,门阀士族不能经商,现在的门阀士族有几家不经商的!这个时候,他们为什么不提祖宗规矩了!”
顾玮听着,神情越沉重,眼神却渐渐明亮起来,忍不住大声叫道:“这就是天下之害!对,柳兄说得好,这才是天下之害的本源。”
顾玮站起来:“百姓失地,要么给士族门阀种地,要么沦为流民,士族门阀乃天下之大害!”
柳寒微微点头,纠正道:“应该是士族不纳税,乃天下大害,应该承认,士族多数读过书,是大晋的精英,但不纳税,危害太大,关键的是,多数士族还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所以,顾兄要做的是,先将道理给大家讲清楚,至于税改,则应该采取强力推进。”
顾玮点头,随即皱眉:“强力推进?唉,我就担心,折损过大,损了江南读书人的根。”
柳寒大笑:“顾兄宅心仁厚,可惜,他们是听不进去的。蓬柱在陈国,开始不一样不想流血,可最后呢,还是不得不流血,而且还流得更多。”
顾玮苦涩的叹口气,看来扬州的事已经无法善了,可这样作,势必天下震动,士族会有什么反应呢?当年邵阳郡王,以王爷之尊,推行改制,最后落得身死政灭。
前车可鉴!
柳寒看着顾玮,顾玮振奋之后,又有些迟疑,显然考虑到一些问题,略微思索便大致明白他的想法,心里不由叹口气,看到问题和解决问题,解决问题是需要勇气的。
今晚,说了不少,其实是点醒他,这几个月,他们在扬州浪费了不少时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最后还是不得不走回头路。
走回头路,是因为无路可走。
如果以前老黄告诉他,士族力量强大,即便皇帝也不免束手束脚,这几月,他完全认识到这种强大,他们可以抵制皇帝的命令,而且是明目张胆的。
燕家这皇帝当得可真憋屈,柳寒在心里嘀咕道,这与他的认识完全不一样,前世看到的那些电视小说,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几乎想作什么就作什么,可现实却是,皇帝束手束脚,一个州刺史就可以挡死他的政策,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