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内阁”杨博苦笑着小声道:“把徐阁老气得够呛。”
“咱也挺意外的。
”,高拱嘿然道:“不过真好啊,就愿看他生闷气的样子。”说着啐一声道:“整天想着算计自己的学生,天下哪有这种老师?”
“嘿嘿”,”杨博低声道:“不也是为了另一个学生嘛。”
“那也不能走火入魔!”高拱哼一声道:“我算现了,人在那个位子上时间长了,就觉着所有人都得听他安排,还真以为自己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啊!”,杨博轻叹一声”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他亲历了杨廷和之后的数位辅”从张璁到夏言到徐阶”全都是如此,没登上相位前”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可一旦坐稳了位子,就逐渐跋扈起来。虽然徐阁老没前两位那么明显,但观其对自己学生的打压,就足以看出别无二致来了。
徐阶对沈默的打压,如果说去年很多人还看不出来,今年就是有目共睹了。过完年一回来”他便上奏请赵贞吉官复原职。隆庆皇帝不愿意,说户部和兵部都空着,干嘛非要去礼部呢?徐阶说因为今年礼部的差事太重,既要操持国家的抡才大典,又要筹备皇太子的册立大典,还要准备经筵大礼,光靠沈相两头跑,没有专门的尚书是不行的。而赵贞吉原先就是礼部尚书,让他专门把礼部的事情抓起来,也可以给沈默减轻负担,使其不用两头跑,可以专心阁事。
在这些老狐狸面前,隆庆皇帝就像小白兔一样好哄,便信以为真,让人问问沈默,可不可以。
沈默能说不可以吗?那不等于明扇徐阶耳光?只得主动上表请辞礼部差事,说自己力有不逮云云……
沈默一直以为,有师生的名分在那里,徐阶虽然偏心张居正,但也不会偏得太狠。毕竟自己虽然也算计过徐阶,但那不过是为了保卫自己应得的,从没去谋算过非分的东西,更没有直接算计过徐阶。他一度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抢在张居正前头入阁,座次一排定,徐阶就不会再老想着让张居正超过自己了,以后至少能一碗水端平。
事实证明,他低估了徐阶的执着,一个可以坚持二十年,终于把严嵩干掉的老牌政治家,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的事实上,徐阶也不是没想过换人,但他选定接班人,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来”他在人事上的谋划,布置,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张居正展开的”布眉之庞大,耗时之长久,让老人根本没有勇气推倒重来。
但因为张居正生不逢时,当年徐阁老正处在严党的压制下,为了保护这个,天下奇才”,在倒严过程中,徐阶给他的任务就是保存自己。却没想到严党百足之虫断而不蹶”双方屡战旷日持久,远远超出了徐阶的意料”结果小张同学一打酱油十几年,严重耽误了进步。
当终于把严党斗倒,终于坐稳了位子后”徐阶猛然现,自己另一个不太听话的学生”已经突飞猛进”把张居正远远甩在后面了。更糟糕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对沈默进行足够的感情投资,以至于师生之间总是貌合神离,这也是没办法的,先帝在时,有意让沈默做孤具,自己无法和他ps太亲近。等先帝去了,沈默也已经成长起来,错讨了市恩的好机会。
这更加坚定了徐阶执行让张居正上位的原计划。对于能威胁到张居正的”别人他都不担心,唯有沈默,如果不趁着自己在台上,完成两人之间的强弱互换,那张居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所以徐阶认为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双管齐下”一面给张居正增加筹码,所以一过了年”就把他在户部扶正了;一面尽可能的打压沈默,使其停下来等着张居正。
这手釜底抽薪玩得厉害啊。沈默手里没了部务”在内阁又只是个打酱油的”只要徐阶不给他机会,那他就再没有归自己负责的事务,只能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自此跟任何功劳无缘,自然也就再进步的条件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恐怕这次京察之后”两人的差距就不那么大了吧……徐阶如是想道。
可能连老天都看不惯了,觉着好事儿不能都让张居正占全了,才让他在外面冲撞了杨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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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自认为有师生名分的羁锁,自己就算做得过一点”沈默也只能心里生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像高拱说的”他是在辅位子上坐久了”以为世界都围着他转呢。殊不知沈默忍他很久了”而忍到头就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而且他对沈默的这番打压”已经影咱到自身的形象。像杨博一样,很多官员都认为他现在刚愎跋扈,已经不是那个刚上台时,谦卑的表示要还这还那的徐阁老了。当然在京察的风口浪尖上”除了高拱杨博这样的大牛,谁也不敢议论辅的跋扈。结果影响了徐阶的判断”还以为”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呢。不过在他的位子上”也不可能听到什么真实的声音……如果边上人不愿让他听到的话。
其实他忘了,沈默是这批唯一的廷推入阁,即是说,在三位新近阁臣里,他是唯一得到朝中高官认可的,而张居正在大家心中,显然还不够秤。在百官之中,也是同样的状况。现在徐阁老却公然打压大家认可的人选,拔高自己选定的人选,虽然说,下面的一万句,顶不上领导一句话”可领导管天管地管不了人心,他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反感张居正”越是同情沈默……
比如说左都御史朱衡,如果他坚持要落沈默的同年和门生,沈默一样要损失惨重。但他觉着徐阁老做得太过了,不愿意再给沈默的伤口上撤盐。见总宪大人这个态度,两位副宪林润和部应龙自然乐得轻松……部应龙还暗暗松了口气,他既是沈默的同年,又和张居正交好,事实上偏向徐党,现在有纯徐党的老朱顶着,自己也不用里外不是人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沈默以自己的倒霉”换来了沈党分子的不倒霉,也算是没有惨到家吧。
高拱和杨博唏嘘一阵,后者叹口气道:“你也不要光替别人担心,这回我把几个给事中给黜了”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八成会报复在你身上。”
“嘿嘿”高拱不以为意的捋着大胡子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区区几个跳粱小丑?”,见他自信满满,杨博心说也是,以他和皇帝亲若父子的关系,谁能动得了他?但还是好心提醒道:“你也得收敛点性子,我看你斗不过徐阶的。”
“我知道,我知道……”高拱感到喉中苦涩道:“现在谁也动不了他,他就好比当年的严嵩,我却没有他当年的那份坚忍,”
“说起坚忍来,你得好好跟沈默学学”,杨博其实不该和他说这么多,但实在是担心高拱被徐阶轰回家,只能违背性子哆嗦几句道:“我今天看到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是该笑就笑,该干就干,我看他对徐阁老比以前更尊敬了好像。”
“憋死我也学不来,咱就是这种直筒子脾气。”高拱摇摇头”突然冷笑道:“徐阶真是瞎了眼”竟不知这个学生就像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看徐阶将来,非得栽在他手里不可。”
“嗯。”杨博竟也同意道:,“沈默此人心机之深,算计之强”是我平生仅见,又是如此年轻……你何曾见过”一个三十岁的阁老?所以我才对他一忍再让,可惜徐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竟总觉着能把他压一辈子。”
“我们就拭目以待吧。”高拱笑起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