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书坐在南京城南一所又小又破的旅社里自己的房间里,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南洋烟草行生产的海岛牌香烟。现在的大明对鸦片的管制很严格,几乎没有什么人吸了,香烟便取而代之成了销量最大的嗜好品,翁同书也有这个嗜好,喜欢一边抽烟,一边或是思考,大概觉得可以提神醒脑吧。他到了南京,和一帮热血士子混在一起,又要做出卖他们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香烟就抽得更凶了,吞云吐萎中,觉得自己好过了许多。
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将一盏火油灯点亮了。翁同书一下站了起来,就看见自己的弟弟翁同龢穿着一身半旧的儒生长袍站在门口,胳膊下面还夹着两本线装书——这副穷酸样子在眼下云集南京的士子中间是最多见的。这种落魄样子,其实也从另一面说明了士绅地主在新明朝里混得真不怎么好。
地主,听着好像是很有钱的主儿,可实际上的财力和现在新兴的资产阶级相比真是不值一提。特别是那些已经失去了士绅特权,但是又死撑着面子不肯向农场主转变的中等地主,实际收入根本就比南京城里的劳工阶级还不如。
说实在的,这土地的收益实在是有点儿低了。即便是在江南这种地方,一亩上好的水田,一年也就能收四百斤出头的谷子,卖给米商不过是三块钱,就是拿五成的租子,地主所得也就是一块半。还要扣掉十五个大铜板的税。剩下就是1.35个银元。有100亩这样的水田已经够得着“大地主”三个字了。一年的地租不过就是135块银元。虽说还有一个放高利贷的路子,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上海、应天城里面的工厂那么多,还有各处集体农庄在招人,还有下南洋上金山(新、旧金山)的路子。江南的农人们都不大肯借高利贷种田了。
更有些恶佃还借了钱去投集体农庄,如果债主家里没有人做官,根本就不可能把欠债的佃户从集体农庄的招募点里面弄出来,这放出去的债。只能烂掉——对负责招募转运集体农庄庄户的官员来说,这些人可都是一个个大洋钱啊!所以那些没有官身,没有什么大背景的地主,现在都不敢放印子钱,也没有过去分润税收的特权,只好靠几个不多的田租苦熬日子。
而且大多数的地主家里根本就没有100亩田,只有二三十亩田,一年才几十块收入的小地主是大有人在。他们比起乡下的小农自然是阔的,可到了南京城……什么士绅啊,就是让人瞧不起的穷酸!反倒是那些济世大学出来的学生。随随便便都有两三千一年的收入,才是真正让南京城市民羡慕和崇拜的对象!因而这一次的江南士林抗争。在百万南京市民看来,不过就是穷酸闹事,穿一身半旧的儒服在南京城里走动,到哪儿都是白眼。这滋味,翁同书算是尝够了!
“叔平,你来了?”翁同书的情绪明显不高,只是冲弟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翁同龢关上了门,走进来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笑了笑道:“大哥,你住的地方真是让兄弟一阵好找啊。”是啊,问了几回路,要么没有人回答,要么就给他瞎指道,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住这儿还能住哪儿?远东大饭店么?那里是济世青年党活动的地方,一间房一个晚上就要十块八块呢。”…
这话听着都有点酸!翁同书做过官的,常熟翁家又是世宦高门,可不是那种破落户,所以翁同书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可这些日子在南京城里混下来,真是有些被人踹翻在地,再踏上一脚的感觉!
翁同龢沉默着从一本线装书里面翻出了几张钞票,递给翁同书。就听他淡淡地道:“大哥,这些你先拿着,再熬一阵子,等这次的风波过去了,什么都会有的。”他顿了顿,补充道:“皇上可不是不要士子,东林党还是有前途的。”
翁同书将信将疑地看了弟弟一眼,然后小心的收好钞票,这是五张一金元面值的钞票,相当于十块银元,足够他在南京城里生活五个月。不过这些钱并不都是给翁同书花的,其中一部分是要捐给东林党做经费的。
“大哥,皇上想知道东林党的经费情况。”翁同龢看到哥哥收好了钱,就开始提问了。
“东林党的手头很紧……”翁同书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上一支烟,就开始继续着出卖江南士林的事业。
前文说了,这个时代的地主大多是苦哈哈的穷酸,这些挂着东林党牌子的士子更是如此。要不是穷,他们大概也没有那么多斗争精神吧?不少字而一帮穷算书生凑在一块儿,虽然其中也不乏有家大业大的,但是和那帮代表新兴资产阶级爆发户的济世青年党党员是没法比的。所以在募集经费的时候,也是非常困难。基本上没有什么豪商给他们捐款——这帮都是君子不言利的书生,怎么可能低三下四去找商人募捐?顶多就是找找那些有一官半职傍身的同窗,可这些人大多官职低微,而且大多数也不愿意和东林党人深交,就怕被秋后算账。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东林党人又能募集到几个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