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九门虽然都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把守,但在辰时初到申时末对所有人都是敞开的,只是遇有皇室仪仗和二品以上大员进出时才会临时禁止其他人出入,待仪仗或官驾过去之后才解禁。嘉靖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七,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早早驱散了闲杂人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将崇文门戒严了起来,礼部贤良祠的驿丞带着一品大员的仪仗等在城门口,带队的人竟然是因严嵩去职之后刚刚受命署理部务的侍郎高仪。消息灵通的人一看就知道,定是那刚刚被起复的内阁辅夏言回到了京师。
抵达京师的夏言被高仪和礼部官员接到了贤良祠住下,刚刚换上了正一品的朝服准备进宫觐见皇上,就听到有人来报,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吕公公前来探望。
夏言平生最看不起阉寺,将他们视为奴才而不屑一顾,因此在内阁任职期间,与吕芳这位中宫第一贵铛巨宦并无私交,见过礼分宾主坐下之后,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吕芳早就了解这位几经起伏的内阁辅的脾气,也不以为忌,主动开口说:“咱家是奉皇上口谕来看望夏阁老的。”
夏言大吃一惊,历来传旨之人便是皇上的化身,不尊钦使就是不敬皇上,吕芳刚进来时并未说明自己是来传皇上的口谕,还以自己年轻官职低微为由抢着在在下手坐了,如今突然说自己是奉旨而来,此事若是传到皇上那里,又不晓得那个尖酸刻薄的主子会做何之想,难道说是这天杀的阉寺给自己下了一个套?想到这一层,他赶紧跪到了地上:“臣夏言恭请圣安。”
吕芳赶紧伸手将夏言搀扶了起来:“夏阁老莫要如此,皇上还要咱家带两句话给你。因是私话,皇上特地吩咐咱家,着夏阁老坐听便是。”
“吕公公请说。”
“皇上第一句话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柄国大臣还是老的好。”吕芳停顿了一下,才说:“皇上第二句话是:虽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但朕晓得,夏阁老还能吃得一斗米,拉得十石弓。”
这两句话如同一针强心剂,将夏言心中的顾虑彻底打消了,他当即表示要进宫觐见皇上当面叩谢天恩。吕芳劝他旅途劳顿,还是先歇息半天,明日早朝时分就可以见到皇上,可怎么也劝不住,只好先派人回宫请旨,很快皇上就回话,着吕芳带着夏言在云台候见。
云台是皇上召见内阁大臣、征询国事的地方,别说是已经下岗了四个月,自从嘉靖十九年皇上一意玄修以来,就很少在这里召见自己这个辅,今日再次来到这里,夏言不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说是让他“候见”,皇上却早已等在那里。夏言又是感动又觉失礼,忙跪下来正要开口谢罪,皇上主动开口了:“夏阁老,好久不见,你一切可好?”
这第一句话就让他老泪纵横:“回皇上,老臣一切都好,谢皇上记挂。”
朱厚熜不会相面,但看多了电影电视,第一次见到夏言,见他身材健硕气宇凝重,很有一副正面人物的样子,对他很有好感,更知道他为何流泪,很不好意思地说:“朕以前那样待你,让你委屈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身为人臣不敢言‘委屈’二字……”
“委屈便是委屈,朕都觉得委屈了你这一心谋国的老臣,”说完之后,朱厚熜做出了一个几乎令夏言崩溃的动作——向他拱手作了一揖,诚恳地说:“朕以前多有得罪之处,如今给你赔个礼,你我君臣就把这一页揭过去,如何?”
任凭泪水汹涌流淌在脸上,夏言抬起头,怔怔地叫了一声:“皇上……”,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