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早朝散班之后,翟銮就象是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一样,一直在值房里来回踱步,中午内阁小伙房送来午膳,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就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撤下。到了未时许,他终于忍不住了,出门就踱进了严嵩的值房,叫了一声:“惟中兄,翟某有礼了!”
正在大案后奋笔疾书的严嵩忙起身离座,在下手站定后行礼参拜:“失礼,失礼!仲鸣兄有事,着人唤严某到值房领示便可,何需劳动玉旨屈尊到严某这里来?”
翟銮显得心烦意乱,却又不好表现的过于操切,一边还礼,一边装做随意地问道:“惟中兄中午也不歇着,在忙些什么?”
“歇不了啊!”严嵩笑呵呵地说:“昨日礼部忙了半日,总算是把故高阁老、韩部堂和杨侍郎三人的谥号议定了,严某正在写公本,将拜御前由皇上定夺。故高阁老和韩部堂两人谥号倒也妥帖,惟独杨侍郎,因是状元,又身死国难,礼部议定追赠‘文忠’二字,虽也有些道理,却与前朝大儒欧阳公之谥号不免雷同,皇上会否认为礼部有敷衍塞责之嫌,着实令严某踌躇。还好公本要先呈内阁票拟,且请仲鸣兄不吝赐教。”
翟銮摆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惟中兄久掌礼部,区区小事何需翟某妄言。”说着,眼睛瞥了瞥值房的门,欲言又止。
严嵩见他如此,情知有要事相商,忙说:“仲鸣兄请坐。”自己去关上了值房的门。
门一关上,翟銮立刻焦急地说:“惟中兄,鞑靼《求贡书》和你我的密疏昨日呈进大内,不知道皇上看了没有?”
严嵩收敛了脸上醇和的笑颜,沉吟着说:“鞑靼求贡这么大的事,司礼监断无压下不报之理,皇上该当是看过了。”
“既然如此,今日早朝之时怎不见皇上说及此事,也不见召你我觐见奏对?”
“和战皆关乎社稷安危、万民福祉,皇上一时半刻且不好做出决断,兴许还在权衡之中。”
听严嵩这么说,翟銮的脸色立时就变了:“皇上既在权衡利弊,说明圣意尚在两可之间,以你我昨日所呈密疏那样奏对,不知会否触忤圣意?”
严嵩心中冷笑,这个老滑头担心触忤圣意是假,想借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讨好皇上是真,便摆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仲鸣兄,兹事体大,一步踏空便会万劫不复,你我也只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翟銮怎能听不出严嵩话语之中隐含的规劝之意,面色微微一红,岔开了话题说:“若皇上今日径直回内阁,着你我酌处拟票,你我又该当何为?”
严嵩越恳切地说:“据你我昨日商议,如今战不可战,和不能和,只有一个字:拖。鞑靼既能于战事有利之时求贡,想必也是因粮草不济,将无战心,兵无斗志,依严某愚见,少则十日,多不过一月,虏贼自会退兵。因此,拖他些许时日方为上策。”
“情势确实如此,但这样的话又怎能写于票拟之中?”翟銮叹道:“若京城兵马不足,我等尚可建议皇上闭门休战以待援军,如今各地勤王之师云集京城,上下势必都欲与之一战,你我若是建议拖延时日,岂不被人指责怯敌畏战?”
“仲鸣兄言之有理,是严某虑事欠周了。”严嵩装作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说:“若皇上真问起内阁意见,我等当建议皇上六部九卿公议为好。”
说完之后,他装作喝茶,偷偷观察着翟銮的反应,却听见翟銮说道:“哦,惟中兄也这么想?”
严嵩心中大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本就该皇上裁夺决断之事,圣意犹豫不决,自然应六部九卿公论,集思广益嘛。”他侧过头靠近翟銮,压低了声音:“也只如此,内阁及你我二人才能脱掉这天大的干系。”
翟銮拈着胡须笑道:“惟中兄与翟某心有戚戚焉。”
与严嵩一席交谈,翟銮似乎卸去了心中巨石,紧锁的愁眉也舒展了开来,两人又寒暄了两句,翟銮便起身告辞,严嵩忙恭敬地要送他回自己的值房。刚推开房门,却见一名乾清宫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着他二人,道:“正好两位阁老都在,皇上命奴才来给两位阁老宣谕旨。”
乍一听“谕旨”二字,翟銮严嵩两人赶紧肃容站定,一掸官袖提起官服前襟就要跪下,看那敏捷的动作,全然不象是两个均已过花甲之年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