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里,来回踱步的朱厚?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吕芳,你说严嵩为何要举荐高拱和杨博二人?”
吕芳因谨遵祖宗家法,从不敢随意对朝政说三道四,更不敢随意臧否朝廷重臣,以前却被皇上骂了好多次,如今私下里与皇上相处,他也不敢再藏着掖着,便说:“回主子,严阁老举荐他二人,自然也有为国用贤的心思。但以奴婢愚见,若是夏阁老如此,这个理由倒也可以说的过去,但严阁老或许就不只如此了。”
“哦,”朱厚?来了兴趣:“说说看,为何夏阁老如此行事倒能说的过去?”
“这是奴婢前些年听下面的奴才奏报的一件事。”吕芳说:“当年徐阁老还是翰林院的一名翰林,因议孔圣人封号一事得罪了辅张孚敬,被贬为福建延平府推官,后因政声卓著,先后升任湖广黄州同知、浙江学政、江西按察副使等职,在江西任上,夏阁老的亲戚曾找上门去要求升官。夏阁老当时已荣膺台阁,执掌朝政,换做旁人,大概要挖空心思去钻他的门子,更不会放过这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可徐阁老却严词申斥并断然拒绝,还将来人赶出家门。其后不久,夏阁老却举荐徐阁老升任东宫洗马兼翰林院侍读,如此不计前嫌,公正处事,是为国举贤用贤。但严阁老此前似乎并未有过此种先例……”
朱厚?笑着说:“哈哈,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夏阁老如此做是他的德行使然;严阁老如此做,大概就有揣摩朕的心思的缘故了。比方说,他举荐高拱自不待言是要讨好朕,举荐杨博是想让朕认为他没有门户之见,不会结党营私。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便是借举荐高拱暗中杀夏言一枪,攻讦夏言柄国日久,威权过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说话办事比朕还管用,否则便不会在朕的面前说出‘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样的话!”
“主子圣明!”吕芳说:“不过,平心而论,严阁老虽说德行不及夏阁老那么刚直,朝野风评也不及夏阁老,但对皇上也是耿耿忠心,可鉴日月,如今又荣膺辅,执掌朝政,其任该何等临渊履薄方不负圣上社稷之托。因此,依奴婢愚见,他这么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接着,吕芳感慨地说:“这也是主子睿智天纵,圣德巍巍所致,外面的那些臣子无不凛然谨遵圣命,恪守臣职,一心为着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丝毫不敢有私心杂念。”
朱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没那么便宜的事!宫里这么多奴婢,都说只有大内这么一个家,可要说到没有私心杂念,大概也只你吕芳一人,你是朕的大伴,与朕有几十年的情分,打断胳膊还连着筋,朕不会负你,你也不会负朕,可别人呢?有人惦记着司礼监的位子,有人喜欢白花花的银子,能没有半点私心杂念?宫里的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外面那些家大业大的阁老尚书。指望他们没有私心杂念,只怕是休想……”
见皇上说的这么透彻,吕芳也不胜唏嘘,赶紧跪了下来,却是无言以对。
朱厚?淡淡地一笑:“人人生而有私,这也算是天性使然吧!要他们全然屏弃私心杂念,不但断无可能,只怕也有伤天道。朕不做诛心而论,不管是夏言还是严嵩,不管是真心为国用贤还是揣摩朕的心意,只要他们实心用事,辅政安民,朕也不会多跟他们计较。”
“仁德宽厚无过主子!”吕芳说:“主子以前最喜欢唐朝李翱的《问道诗》,尤其喜欢其中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还曾对奴婢说过,我大明朝的臣子,有些是云,有些是水,为人秉性不同,能干的事儿也就不同,只要他们一心为着主子,就都是忠臣。为人主者只需命他们各安其位,各尽所能,便能垂拱九重而致天下太平。”
“云在青天水在瓶……”朱厚?沉吟着说:“不错,云在青天水在瓶!好奴婢,你不说朕自己倒给忘了。但光靠他们还不行,大明朝的家有些朕可以交给他们去当,但最后的家,还得朕来当!黄锦最老实也最听你的话,他如今掌着厂卫,你要多点拨他,把那些当家的人都给朕盯好了,不能让他们把咱们的家给败了。”
次日朝会之后,朱厚?留下了内阁各位辅臣和户部、兵部尚书,商议派俞大猷率江南游击军从海路南下一事。分管兵部的内阁学士李春芳和兵部尚书曾铣都对此深表赞同,但内阁学士、户部尚书马宪成对军需供应一事颇感棘手。朱厚?表示,户部只需筹办江南游击军南下途中的粮秣,登6之后,军需粮秣一部分由海商集团负责供给,另一部分由游击军在当地征集,不是掠食于民,而是照价买卖,若无现钱,也该给百姓打收条,在来年赋税中加倍冲抵。
皇上的这一圣谕令满朝大员都觉得匪夷所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朝的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理应为朝廷出力。如今朝廷出兵平叛,江南的百姓应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才对,怎么征收一点军粮还需要给百姓打收条?还要加倍冲抵来年赋税?哪朝哪代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