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和苦心钻营的夏尔不同,阿尔贝-德-马尔塞夫是一个天生的享乐主义者和乐天派,他当然受不了宫廷里面的各种规矩,所以一直把在宫廷当差当成了苦差事,只是以表面上的礼节来应付,久而久之在宫廷里面也不受重视,到最后也没人在意他了。
他也乐得被其他人所忽视,经常在巴黎各处玩乐。
不过,虽然天性喜欢热闹,喜欢娱乐,但是因为家教甚严的缘故,所以他倒也不像很多花花公子那样行为放荡,生活还算检点——风流韵事的传闻有是有,但是极少。比起其他人来说已经算是检点了。
说实话,夏尔挺喜欢他的。
谁不喜欢那种又能逗人开心、又对旁人毫无威胁的人呢?
两个人一边寒暄,一边又走到了台球桌旁边,阿尔贝又拿起了自己的球杆准备继续这场球局,而旁边的安德烈-卡瓦尔坎蒂也很体贴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让这两个朋友可以畅所欲言。
“你是怎么认识基督山伯爵的?”阿尔贝拿起球杆打了一杆之后,顺口问夏尔。
“我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伯爵希望我帮助他认识一下巴黎的社会人情。”夏尔回答。
“哦,社会人情!这个活还真得你来干不可。”阿尔贝夸张地喊了出来,“谁不知道特雷维尔家的这个小子年纪轻轻就见多识广,如果想要认识上流社会,由他来带路准没错!”
“别说得那么夸张好吗,我都不好意思了。”夏尔苦笑,然后反问,“那么,你又是怎么认识基督山伯爵的呢?”
“这个说来话就挺长了……”阿尔贝还是满面的笑容,然后摊了摊手,“你应该听过前阵子的一个新闻吧?我出国旅行的时候,在罗马经历了一次奇妙的冒险……”
“你在罗马做什么了?”夏尔沉吟了一下,在脑海当中细细地搜索有关于过去的记忆,然后灵光一闪,“啊!你是说你在罗马被绑匪绑架过那个事?!”
夏尔想起来了,大概就在去年,阿尔贝兴冲冲地跑到意大利去旅行,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讲过自己在那里的冒险故事,说什么被绑匪绑架了结果被人救出来了云云……
那时候夏尔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不过是一个青年人夸大其词的“冒险经历”而已,也许确实碰到了什么麻烦,但是绝对不会有绑架那么严重,所以他们都只是姑妄听之,谁也没有当真,更别说放心里去了。
结果现在阿尔贝却来到了基督山伯爵府上,然后说自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基督山伯爵!
罗马,盗匪……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吗?
不,夏尔不会这么认为。
“是啊,就是那次。”阿尔贝似乎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表情有些尴尬,又隐隐然有些兴奋,“那时候我挺傻的,在参加舞会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于是想要向她大献殷勤,结果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上,这个姑娘竟然是一个强盗头子的老婆!这个强盗头子名叫万帕,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肯定没有吧……?”
还没有等夏尔回复,这个兴冲冲的年轻人就顺溜地说了下去,“你可别把他当成什么小角色!这家伙很年轻,但可是当地出了名的土匪头子,杀人不眨眼,做了许许多多穷凶极恶的事情,结果我却昏头昏脑地落到了他的手里,你说我该是有多倒霉呀?那时候我可真是惨,都快绝望了,以为我就要让可怜的马尔塞夫家族绝嗣……”
虽然口上说自己倒霉,但是他却满面的兴奋,看上去没有多少后怕,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呢。
“然后,就是有英雄出场,把你给救了?”夏尔平静地问。
“是啊!我被拯救了,英雄出场了!”阿尔贝兴奋地用球杆重重一撬,母球从桌面上弹了起来,然后炮弹一样落在了大量的红球上面,“基督山伯爵犹如天神一般降临,把我给救了,这个强盗头子万帕,似乎欠了他什么人情,所以就格外开恩,把我放走了,甚至都没有讨要赎金。所以,总体来看,我不光是没有什么损失,还认识了一个英雄般的朋友,夏尔,这大概就是东方人常说的不幸当中的万幸吧?”
东方的哲人说得对,祸兮福所倚,所以你被绑架了,有英雄来救你,让你平安无事脱险了。
但是可怜的阿尔贝,你不知道,这句话还有下半句——福兮祸所伏。
阿尔贝被拯救了,然后认识了基督山伯爵,这真的是幸运吗?
以夏尔现在所知道的情报,这个万帕可以说是基督山伯爵的密切合作者之一,甚至还愿意为了他而去冒风险,潜入到法国境内。
那么从这个方面来看,阿尔贝所谓的“冒险”,就很值得玩味了。
搞不好,这其实就是基督山伯爵和万帕他们设下的一个局而已……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从伯爵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对马尔塞夫伯爵一家似乎有些兴趣,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以他的性格来看,制造出一点机会来接近马尔塞夫一家,应该一点也不意外。
想到这里,夏尔看向阿尔贝的眼神里面,突然带上了一丝怜悯。
“喂,这么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已经脱险了!”阿尔贝抗议似的看着夏尔,“现在我们是在安全的法兰西,在温柔的母亲怀抱里。在罗马,基督山伯爵帮了我的忙,作为回报,我也得帮他的忙。”
接着,他指了一下球桌对面的安德烈-卡瓦尔坎蒂,“伯爵拜托我把这个年轻人带入社交场,让我帮他打出卡瓦尔坎蒂家族的名号,所以我这阵子会带他各处转一转的。说真的,他的老爹挺慷慨的,我听说一年给他六万的零花钱,照这个数目来看,我看他在社交场上肯定能如鱼得水……”
“真是巧,伯爵也给了我同样的请求,我也答应了他。”夏尔微微笑了起来,“所以看上去我们现在有了差不多的工作了。”
虽然表面上很从容,但是夏尔心里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给这位可爱的年轻人阿尔贝漏点口风呢?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夏尔根本就不会有这种纠结,他才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反而乐得从中窥探伯爵的虚实;可是阿尔贝毕竟不一样,他们多多少少也算是从小认识的朋友,阿尔贝虽然大他几岁,但是从来没有摆过架子,他的这种乐天派性格也是夏尔所比较中意的。
可是现在说的话,查无实据,完全是捕风捉影。
更重要的是,如果伯爵对阿尔贝没有恶意呢?那他不就纯粹变成了搬弄是非、骗人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吗?
马尔塞夫是帝国的元帅,是皇帝陛下面前炙手可热的宠臣,手里指挥过好几万大军,真的是威名赫赫,夏尔怎么想也想不出基督山伯爵要刻意对付他的理由来。
也许真的伯爵只是想要攀附一下权贵吧?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那就是,虽然阿尔贝很可爱,但是他的父亲马尔塞夫伯爵,就不那么可爱了,相反还有些可畏。
虽然特雷维尔和马尔塞夫两位元帅同为皇帝陛下的宠臣,帮助他执掌军队的重要助手,但是特雷维尔元帅毕竟年事已高,所以只能在陛下身边担任侍从武官长,虽然名位很高,但是却没有了具体的指挥部队,只是作为陛下的首席军事顾问而存在;可是马尔塞夫伯爵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年富力强,是真正的实力派,多年来战功赫赫,为帝国立下了不少功勋,手底下自然也就积累了相当多的资本。
他多年带兵,提拔的亲信不计其数,就是在刚刚结束的西班牙平叛战争里面,还带着一群人升官发财,可谓是军内当红的明星。
在这种情况下,以他为代表的少壮派将领,毫无疑问在极大地威胁已经垂垂老矣的拿破仑时代将领们的地位了,比如特雷维尔元帅就在面临着这种威胁。
虽然表面上马尔塞夫元帅还维持着应有的谦逊,对老辈将领们保持着应有的尊敬,但是威胁已经在客观上造成了。
所以,处在爷爷的立场上,夏尔倒真的不介意马尔塞夫伯爵出点什么差错,最好闹个灰头土脸,让他咄咄逼人的势头就此止步。
思前想后,夏尔决定先暂时引而不发,不给阿尔贝透露什么口风,继续观察情况。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最好,如果发生了一些让马尔塞夫伯爵丢脸的事情,他乐见其成,如果真的威胁到了阿尔贝的性命,那他倒是不介意插手相助。
“喂,小伙子,你怎么突然发呆了?”阿尔贝的声音将夏尔唤醒了。
这个年轻人,肯定不知道夏尔在短短时间里面居然转动了这么多个念头,只当是夏尔突然发呆了。
“啊,抱歉,一下子想到了别的事情了。”夏尔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从旁边也拿起了一个球杆。“能不能让我也参加进来呢?”
“当然可以了,反正我们就是随便打打而已。”阿尔贝马上点了点头。
安德烈-卡瓦尔坎蒂也连忙表示欢迎。
就这样,三个人一起聚在一起打起了台球。
不得不说,阿尔贝确实很有活跃气氛的天赋,从一开始就妙语如珠,不停地拿各种上流社会的趣事开玩笑。
夏尔心里清楚他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帮助安德烈熟悉情况,所以他也不停地跟阿尔贝对话,互相开着玩笑。
但是在心里,他却有点冷笑了。
他真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
这个年轻的小子,长得俊秀可爱,性格也很幽默,讨人喜欢,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他是个好人,但是简直好过头了,所以只能是个好人而已。
对普通人来说,无知也许是一种幸福,但是对身处在帝国上层的旋涡当中的人们来说,无知就是一种罪恶,是一种对自己、对家人的犯罪。
依靠着父辈们所拼搏得来的有利地位,阿尔贝选择及时行乐,也许这不是什么错,但是当风暴真的来临的时候,这个可爱的年轻人,真的有能力挺身而出,依靠着自己的勇气和智谋,带着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们闯过惊涛骇浪吗?
老实说夏尔对此是有些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