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四年后(1 / 2)

隔着重重雨幕她看到顾浅凝和孩子的石碑,就立在那里。上面有她的照片,笑容清淡,有依稀的暖意,宛如时光的旧客。

旧客,这样一个词汇迸发出,上官小小的鼻骨当即酸了一下。

她还看到季江然,靠在石碑上似乎在打瞌睡。

不过上官小小觉得他一定是喝多了,否则怎么会有人睡在这里。冬季的冷雨,氤氲的冷气,丝丝入骨,打着伞还是口吐白气。何况滴滴打在身上,只怕要如钉子一般。

这一场雨下得本来就怪,冬季的北方鲜少下一场雨,又下得这样大。

老天真是阴晴难定。

上官小小走过去,给季江然撑上伞。其实不想管他,冷死算了。这个男人无情无义,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他,顾浅凝和孩子一定不会有今天。

拿脚踢了踢他。

“喂,季江然,你起来了。”

季江然自故闭着眼,长睫上挂着雨露,这样召唤,竟然一丝反应都没有。那一双手紧紧抠在石碑上,十指修长干瘦,用力的缘故,发青发白,竟像是死人的一双手。

上官小小有一点儿恶毒的想,不会死掉了吧?

这样一想,又有些担心。伸手拭探他的鼻息,还有,只是羸弱。那样微薄的温度,在这种寒冷的天日里,不等触碰到手指就散尽了。

一切都很微薄,仿佛吹出的雾气。

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季江然,你起来,别装死……”

可是叫不动他,似乎真的睡着了。但是没有酒气,离得这样近,一点儿酒味没有闻到,确定他没有喝醉。但是无论如何叫不醒他,只穿单薄的西装衬衣,早已经湿透了。这时候的雨淋透了,是会要人命的。

上官小小再怎么看不惯他,这个时候也不敢真拿人命开玩笑。

手掌抚上季江然的额头,心里蓦然一沉,发高烧了,而且滚烫得吓人。

他的全身都冷透了,上官小小不知道季江然到底在这里睡了多久。温度零下,再加上大雨滂沱,名副其实的天寒地冻。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一定无法承受,何况这种温室中长大的公子哥。

他可真是不要命了!

马上拔打急救电话。

本来是来看顾浅凝的,被季江然这样一搅和,最后都顾不上了,跟着救护车一起下山。

季江然躺在病床上输液,打送来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昏昏沉沉的,眼皮翻动了几下,又无力的陷在梦魇里。护士给他测过体温,竟然烧上了四十度。

摇了摇头感叹:“最近二少这是……”

上官小小坐在那里没动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渐渐暖和过来。之前都冷透了,总算病房里暖气十足,才一点点的回暖。

发现季江然瘦了很多,锁骨凸显,由其躺着的时候,更显得深深的陷下去。脸也小了一圈,男人的脸,本来就是没有肉的那一种,这样一瘦,倒觉得有点儿变样了。

可是她不可怜他,顾浅凝走了,且带着他的孩子一起,他该背负这样的罪责一辈子。

当时那些的好时光,他肯洗手为顾浅凝做羹汤,让她以为顾浅凝真的幸福。所以薄云易不能将人带回去,那便任她留下来。实则她也不知知晓其中的脉络,顾浅凝只是求她帮忙,想托她的父亲把东西交到上面去。至于哪个上面,她也搞不明白。可是上官纪东看到内容,一下就明白了,最后真的帮顾浅凝转交了。但她不是傻子,见过的世面不少,知道顾浅凝的身份或许特殊,当时在a城的阵势她也看到了。季江影拦截一个人的排场做的可不小,就觉得顾浅凝许是有危险,便想将她带到京都去,正好可以问清楚。

自己没那个能力,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只有薄云易,才不得已求到他的头上去。

无论如何没想到,最后的最后,顾浅凝的命运竟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红颜薄命,那样的一个女人,老天却不肯善待。

上官小小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了,许是温暖太高,总觉得呼吸困难,胸口那里压着什么,一口气都喘不顺,就要憋死了。

而季江然似乎做了梦,絮絮不停的说着什么,很小声,她站起身,仿佛是听到一个人的名字,“顾浅凝”。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如今她不在了,再是撕心裂肺也换不回她。人总是这样,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何其珍贵,原来是非她不可的。

酸到极至,连眼眶都温起来,觉得再不离开,情绪就会如洪荒泛滥。

出来的时候碰到这前给季江然测体温的小护士,便说:“你给他的家里人打电话吧,我跟他不熟。”

小护士想叫她,可是上官小小已经烦了。

“我说我跟她不熟悉,你没听懂是不是?”

上官小小转身下了楼,没有再上山,雨虽然停了,可是路滑,并不好走。她想,不是这一时不去了,以后永远都不去了。人都已经死了,化成了灰。立再多的碑又有什么用?

顾浅凝那个女人一直让她嫉妒又喜欢,可以一下让薄云易动心的女人,一定很不凡。上官小小从来都对顾浅凝好奇的不得了,她知道她长的漂亮,可是一定不单是因为她漂亮,薄云易才喜欢她。一定还有别的,她很羡慕,也想像顾浅凝一样。因为她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薄云易喜欢她。可是她努力了那么久都做不到,顾浅凝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上官小小跟她走近,捕捉她的神韵和特质,慢慢的,发现自己也会喜欢上她。

这个女人是很冷淡的,看着锋芒毕露,其实一点儿都不危险。

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的女子,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却仍旧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她为这样的顾浅凝惋惜。

打车回酒店,洗过澡之后缩到床上给薄云易打电话。

上官小小真不知道他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薄云易从小到大都是果敢的人,雷厉风行,否则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只是在顾浅凝的问题上一再退缩,她不知道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现在顾浅凝死了,是真的死了,他的那些心结该适时打开了吧。

薄云易接起来,嗓音沉沉的问她:“小小,有事?”

上官小小开门见山:“薄云易,你分明知道浅凝去世了,还有她的孩子,都已经不在了……”

她无奈的一颌首,不再说下去,那边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不论事实是怎么样的,薄云易执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甚至不给任何人说下去的机会。

上官小小再打,他就已经关机了。

她觉得,在薄云易看来,对顾浅凝似乎是憎恶,连起码的关心他都不愿意。可是在她看来,他那样只是无法释怀。或许连他都闹不明白,自己的真心到底是怎么样的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矛盾的薄云易,都不像他了。

简白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去,这些天她已经成了这里的常客,几乎每天都要过来。说不上什么时候接到电话,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吴胜超也在,守在季江然的病床前,看到简白进来,马上站起身。

“夫人,您来了,季总已经退烧了,只是还没醒过来。”

简白点点头:“小吴啊,谢谢你,这些天没少麻烦你。”

吴胜超接着说:“夫人,您千万别这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是季江然一手带起来的,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

简白过去将季江然的额发缕顺,这些天他瘦了很多,连头发也长长了,盖过眼,整个人都觉得不精神。就这样反复的折腾,三翻两次的来医院。

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只怕他真的垮下去了。

简白轻轻的哽咽,到现在他们就只有他了,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不能再看他有任何的闪失。

季江然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四处洒满灯光,有几缕扶苏一般落进瞳孔里。他觉得太亮,睁不开眼,就吵着:“把灯关上。”

于是简白将大灯关上,开了盏微薄的,坐过来问他:“江然,感觉怎么样了?”

季江然脑袋晕沉沉的,问她:“妈,我怎么会在这里?”

简白心里难过,吸着鼻子说:“接到秘书的电话我就赶过来了,说是你在浅凝的墓碑前睡着了……”哽了一下,像是不忍心苛责,只是缓缓的说:“你这个傻孩子,真不要命了是不是?天这么冷,你怎么能在那里睡着呢?你还想不想让妈妈活?”

季江然躺在那里不说话,他想起来了,去山上的时候下起了雨,那样大的一场冷雨,他一度觉得自己会被冻死。可是一双腿灌铅了似的,一步都迈不动。只能坐到墓碑前,絮絮的同她说了什么,连自己都忘记了,最后只觉得困,扒着那块冰冷的石头就睡着了。最近他总是这样迷迷糊糊的,做了什么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

看简白哭的厉害,一定又是以为他不想活了。

季江然动了一下唇角,是想安抚她两句,可是话一张口,微微的哽:“妈,我想她……”

简白噼里啪啦的掉眼泪,轻轻的拍打他,像小的时候哄他睡觉那个样子。

“妈知道,妈知道……听话,再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记了,不要再想了,快睡吧……”

季江然不肯闭上眼,他那样茫然又无奈的看着她。

“妈,我答应过她,要陪着她的……”

简白紧紧拉着他的手:“江然,这一辈子就算妈求你,就当是我们欠你的,你也为我和你爸想一想,我们真的再经受不起任何的失去……”

最后季江然闭上眼睛,有一滴泪顺着眼角向下滑。

简白伸手替他抹去,那液体却像是砸在她的心口上,滚烫灼烧。她知道他有多难过,接连而至的打击,让这个孩子垮掉了。

他常常是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傻事。简白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床上猛然一下爬起来,跳下床就向外跑。他说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于是他一路追逐出去。可是,客厅乃至整个庭院都空空的,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

实则没有人牵绊他,是他自己将自己绊住了。

就像在墓地,他走不动,一步也迈不了,就觉得她终究是舍不得他,竟有一丝丝的切喜,欣然的留下来,难得肯眉开眼笑。她还是没有放手,是舍不下他的,那些不再爱他的话都是骗他的,一定是。

他就是犯了那样的傻,所以不自知的就会做傻事。

可是,怎么可能会是她?

人死了,只余一缕烟尘,幻化成灰,名副其实的灰飞烟灭。

所有留恋和不舍,都只是活着的人生出的臆想症。

简白透过暗光,盯着他消瘦的轮廓,手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脸颊,竟是这样心疼他。

安子析的病情严重,已然到了无法伏法的地步。监狱里不能再呆下去了,被送到精神病院。

安桐和安夫人去那里看她,神形痴傻的坐在椅子上,眼睛里一点儿光彩都没有,总觉得灰蒙蒙的一片,形同死物。这哪里还是那个事事争强好胜的安子析,安家人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们的女儿会变成这个样子。想当年说出去的时候是骄傲,觉得没哪家的女儿像自己家的孩子这样,时时事事都能数到头里。哪一个不说安子析命好,看着就能大富大贵,他们也一直信以为真的。

叫她的名字,也只是傻笑,甚至已经不认得他们。

安夫人拉过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掌脏兮兮的,不知道是怎么吃东西的。如今她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疯疯傻傻的,就一直指望别人,照顾得一定不会周到。

“子析,你看看我是谁?”

安子析要么不说话,只要一发出声音就是傻笑声。根本没办法跟他们正常交流,像个小孩子一样。

安桐痛心疾首:“当初为什么要跟他们斗呢,否则子析也不会有今天。”

私心里觉得或许是报应,段存死了,不承认与安家有关系是一码事,有的时候兀自想起来,如果当初不那样紧逼他,把他当成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抓住就不肯放手,或许不会有后来的事。

可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两个人从精神病院里出来,心情沉重。

安夫人不停的说:“这样还不如之前了呢,坐牢的时候虽然没有自由,可是人是好的。现在这样疯疯傻傻的,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安桐憋着一口气不说话。

安家到了今天这一步不是不窝囊,想当初做什么事情不是处心积虑。打从算计顾家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以为步步为营,没想到算来算去终是空,到头来竟然一无所有。

眼中浊湿一片,唯有叹气的份。

“谁能想到会有今天,你以为看到子析这样我不难过吗?”

心中再恨再怨又怎么样,没有回天之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明摆着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一会儿还约了人看房子,现在哪里都需要钱,家里没有多少积蓄了,就只能将大房子卖了。这样还能省出一笔来。

那边已经来电话催,所以安桐拉着安夫人快回去。

吴胜超来医院之前就给季江然打过电话了,语气沉重:“季总,出事了,我马上去医院见你。”

季江然这些天几乎都是晕晕沉沉的过,没有问及公司的事,其他的事情更是顾不上。听到吴胜超这样说,将手背上的针扯掉了,靠到床头抽烟。

吴胜超是他带出来的,他很了解,沉得住气,遇事不会这样慌慌张张的,这回明显是出大事了。

医生进来查房的时候,看到他不仅自已拔了针,还靠在床头抽烟。

忍不住叹气:“二少,你这样身体可受不了,就是因为年轻,才不能这么糟蹋身体……这些天,老爷子和夫人可是担心坏了……”

季江然坐在那里冷了脸:“先出去,让我静一会儿。”

病房内很快安静下来,医生也说不动他,更何况那些护士和看护,他根本就不听劝。

季江然知道很多人怎么说他,活该!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找来的。到现在宋小唯因为过失致人死亡,已经被判了刑,外界仍旧一片声讨声。没道理对他视而不见,法律没能治他的罪,但道德会大力谴责。这一切季江然无话可说,这些天他只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竟将一切事情都忽略了。

就是这样一个愣神的时间,所有不幸的事情都竟都发生了。

吴胜超来的很快,敲了两下门板进来。

季江然掐灭手里的烟。

抬眸问他:“出什么事情了?”

吴胜超提着气说:“二少,那边出事了。我怀疑是出了内鬼……太快了,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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