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握住她颤不停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怎么还这样?身体不舒服吗?”
“我……的确有些不舒服。”她不敢想象,若是真的交手打斗起来,赫连恒会不会是他的对手。“晚膳,我不想去大殿那边,我想休息。”
“今晚是我们的婚宴,怎么能不去呢?”他摩挲着她柔滑的手,漫不经心地帮她掰直紧绷的手指,摊平她的拳头,“十七弟听说你喜欢歌舞,格外准备了曲子。”
“十七弟?”湛蓝诧异地扬眉失笑,“你竟然有这么多兄弟?”
“是呀,我的父皇是西夏史册之中,最荒唐的一个。他后宫妃嫔众多,还时常装作微服出巡猎艳,见一个,爱一个,就连稍有姿色的宫女,也不肯放过。若非有奇章子这些年保护他,恐怕他早已死在温柔乡里。你的母亲,金晗柔,正是利用他这一点,才在西夏得以长久生存。”他怔然看着宫苑中朵朵牡丹,苦笑着怅然一叹,“可惜,我的母亲没有你的母亲那么好命。”
“御天……”她握住他的手,“我希望,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希望自己能像对赫连恒和金风他们一样,努力让自己温暖你的灵魂,而不单单只是这样被你痛苦的爱着。”
他因她轻柔如水的话恍惚一怔,心里强烈的怒与恨形成的尖锐棱角,被侵蚀掉大半。俯首看向仍是被自己握住的柔夷,她水葱似地手指已经柔软的伸展开,正握住他的手,艳红的蛟绡纱袍袖,越是衬托地肌肤胜雪。
他就这样看着她仿佛能开出花朵的手,却没有勇气与她澄明纯净的凤眸对视。
曾经,他与她针锋相对,后来,他却看不得她又半分不开心不幸福,而现在,她不开心不幸福的症结却成了他。
他弑父夺位,杀了那么多亲兄弟,杀了那么多皇亲,官员,都不曾有半分愧疚,这个女人,却偏偏牵动他那根可恶的神经——这样与她坐在一起,他心底那股强烈的罪恶感,竟也压抑不住。
他怕自己失去继续强硬下去的能力,怕自己会心软于她的痛苦,怕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成全了她和赫连恒的幸福……
良久,良久,心情平复,他才谨慎开口,“蓝儿,我不想失去你。”
“我知道!”她莞尔一笑,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颀长窈窕的身姿优雅站起,不着痕迹地松开他,轻敛裙裾,率先走下殿前台阶,冗长的牡丹纱袍飘逸拖曳,轻巧如一只艳红的凤尾蝶,拢住他的眼,他的心。
他失魂落魄地跟在她背后,却能想象到,她是面带微笑的。只是,他却猜不透,到底为何而笑。
“我们一起去看你的十七弟准备的曲子,他是用琴弹奏,还是吹笛子?”
“琴。”
穿过院子,他忍不住跟上她,担心她会被过长的裙摆绊倒,他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肘,“十七弟,是皇族里最年幼的皇子,今年十岁。”
“十岁已经懂得很多事了吧?”
“是,这也正是让我头痛之处,其他的兄弟都被我杀了,惟独剩了他。我正犹豫,到底要不要杀他。”
他口气平淡,仿佛在与湛蓝商讨,晚膳该吃什么。
湛蓝脚步微顿,笑容明显僵了一下,“御天,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我不忍心,所以我才留住了他。如果,可以,我宁愿不杀人,可他们……却一再逼我!十七弟如今还小,将来他长大成人,也会成为我最大的隐患。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喜欢防患于未然!”
“你们西夏皇族之事,我难断是非。”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和魔鬼谈良知,实在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她早该想到这一点才对。
两人坐上帝后肩辇,宫人小心地放下龙凤呈祥的金黄垂幔,肩辇颤悠悠地起来……
湛蓝心情复杂,视线一直怔怔地,看着垂幔外的冗长宫道。
十七个皇子,如今只剩了一个,御天暗害的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如何又把那些兄弟及其家人全部害死的?夜风轻暖,她却只觉得冷,宫道尽头是幽深的黑暗,那黑暗里,仿佛林立无数冤魂,在悲戚的望着她……
此时此刻,要留御天一条活命,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
大殿上,歌舞升平,舞伶如仙,乐声起伏,荡气回肠。
湛蓝陪同御天端坐在龙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品尝着精致的满桌珍馐美馔,全然食不知味。
她视线却完全没有去看那些纱衣飘渺的舞伶,而是一直在环视群臣。
这些官员的面孔并没有什么变化,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眼神,举动,气质,都格外熟悉。
尤其是坐在赫连恒易容的武将身边的那个,那端着酒杯的霸气优雅姿势,那双深沉的黑如渊的眼睛,像极了……完颜袭。
还有右边首位的丞相,海蓝银纹官袍,本是没有丝毫出类拔萃的气韵,可现在,他却有一股器宇轩昂之感,而身高明显比早上时长了一大截,那手,那眼,那动作,分明是金风!
正在湛蓝专注地寻找,对比,估量时,舞伶如锦鲤般,随着流水似的音乐尾声,退离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