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酷暑已久的闽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大雨总算让暑气减退了不少。
这一日林延潮正好返乡展墓。
林延潮坐在轿内,掀开轿帘,向外望去,此刻差不多是卯初,远处天幕微亮,近处乌云垒叠,蒙蒙细雨,浇在眼前的闽水之上。
闽水对岸就是自己故乡洪塘乡。
生于斯,长于斯的林延潮,记起童谣,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郎接。问郎长,问郎短,问郎何时返。
林延潮此刻不由想起,当初离开家乡,外出求学的日子,合上眼当初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这个时代,交通闭塞,尽管离省城不过十几里路,但绝大部分乡人却是一辈子没进过城一趟。
林延潮能从走出小山村,最后到天子脚下的京师做官,在乡人眼底简直犹如梦境一般。
轿子过了桥,林延潮这一次回乡轻车简从,除了自己,就是陈济川,轿夫,以及家里的几个长随。
林延潮没进村子,而是先去展墓,老村长早就带了村里的族亲在路上候着呢。
落轿之后,林延潮见老村长与族亲们一并朝自己见礼。
林延潮目光扫去,在场之人都有些面熟,多年不见,难免生疏,大家也是有了变化,至亲也不一定认得,又何况是多年不见的族亲呢?
要往常这些人都要叫林延潮一声潮囝,但今日却缩手缩脚的,不说呼其名了,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
林延潮却是笑了笑,三叔,五婶地一一叫过去。众人的拘束这才少了几分,几名后生上前给林延潮行礼。
林延潮见了微微讶异,老村长扶着其中一人介绍道:“这是本村子弟,去年过了府试,这一次状元公来了,我们让他来见见世面。“
见对方不过十三四岁就已是童生,林延潮不由大是欣赏。林延潮点点头说了几句,但也有一分嘉奖宗亲后学的意思在其中。
然后老村长给林延潮披上蓑衣,递上几根刚砍下野竹,与之一并上山。国人讲究是事死如事生,无论官员,还是游子,回乡都需展墓,也是存着报本反始之心,尊祖敬宗之意。
雨一直下个不停,故而山路很是泥泞,林延潮脚踩着黄泥上山,给祖先,及父林定扫墓。
林延潮之父林定乃秀才出身,在倭寇袭掠时,为救乡民与其妻一并亡故。乡人感激林定夫妇时常祭扫。
老村长与乡邻在林延潮身边,说了不少当年他的父母之事,很是感慨了一番。林延潮听着众人的话,心底也对穿越后没见过一面的林定夫妇有了几分印象。
焚黄之后,林延潮下了山。返乡一趟,林延潮自是要盛宴乡里,回馈族人。故而就在祠堂里摆的乡宴,宴请合村百姓。
祠堂里分外热闹,厨师,村妇们在忙着乡宴,外头雨势虽大,但祠堂灶前用雨棚遮着,丝毫淋不着,叠得犹如人高的蒸笼旁,乡厨们翻动着锅勺,焰苗从灶鼎腾起,吱吱作响的滚油下锅声响过后,就是一阵烟火气。
林延潮换下湿衣,穿上常服后,坐在祠堂里与族里老人,后生闲聊。林延潮与族里老人话家长里短,田地收成,对后生则是问举业,以及读书之法。
祠堂外十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孩童,怕生地依在门边,趴在窗边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