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吃的上面不挑,但要紧的是米饭必须管饱,这都是当年与郭林一起抄书时紧衣缩食留下的后遗症。他的饭量特别的大,即便锦衣玉食多年了,还是这般。
清淡的饮食也让章越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思考问题。
现在宋辽交锋,这博弈谈判的胜负不在于真定府的使节团队的嘴皮子上,而是在两国国力,意识形态的全面较量。
用句话说一直胜利的球队不会改变战术,直到失败为止。
章越向来是主张通过谈判或小规模的战争,进行博弈,彼此斗争,要视此为常态,最后通过外部推进内部的改革变法。
道理说一万次,自己吃亏痛了一次有用。用自家族叔章得象教育富弼,韩琦的话来说,看见小儿蹦蹦跳跳自己从不呵斥,等到他们头撞墙了就懂得听话了。
王安石调一天下,鞭挞四夷的策略,是通过变法来实现压制辽国,西夏,再通过与辽国,西夏的博弈意识到不足,再反过来推动变法。这是一个内外循环的系统。
最要紧最要紧还是自己要强,要敢于主动竞争,通过外部的压力,不断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所以章越对官家向辽国认怂,再全力对抗西夏的做法嗤之以鼻。压制西夏,辽国不是目的,等国家强大了,这些也只是顺手的事。
与对辽国谈判可以输,但输了也要得到什么,就是要让上下意识到哪里不足,继续深入变法。仁宗皇帝也是对西夏作战吃了大亏,才开始庆历变法的。
譬如现在在对辽国的对抗中,河北兵马已是注重其骑兵装备,并整肃了多年散漫惯了的军纪,沈括改革军器监的事也很顺利,骑兵的克星神臂弓也得到宋朝军方一致认可。没有这一次机会,章越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
躺平绝不可取,但与辽国开战也不可取。
一旦宋辽全面开战,不仅西夏要趁虚而入,变法也要中断。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章越通过另一个时空历史得知,辽国确实没有出兵。但是他不敢低估了辽国下场的决心,耶律洪基是不愿打,但不等于他不敢打。
一旦辽国发现他们无法压制以往向他低头的宋朝时,他们就会出兵,因为墙倒众人推。
官家一直催促章越立即与辽国议和便是如此。
但议和不是目的,斗争才是目的,不是说真就稀罕那两三百里地了。
……
想明白了这些,章越便继续休息。
山居的生活很好,他已是很久没有这般明心见性地想过事情了。住在远离尘世的岩洞中,让他有等方外之人的感觉。
他每日一大早就走出岩洞,打来山泉水然后用小火炉烧开,自己给自己沏茶。
一人一茶对着书,他可以这么坐上一天。
宣抚司的事,他已经全面丢给下面的人管。
他敢如此放手,是因眼下宋辽不会开战,两边谈判一时也谈不出结果,还有就是对幕僚的信任,同时也给他们锻炼的机会。
宋辽之争功夫不在台面上,而是台下,拼得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屈指算来,章越已在岩洞呆了三天了。
这里的生活,令他心旷神怡,事情也想得更明白了。
这时候唐九又上来送饭食和公文书信了。
章越看到书信中有一个用朱笔画三个圆圈,这是非常紧急的公文,处于优先级的最顶端。
章越拆了信,然后一面端碗扒饭,一面看了起来。
书信上言,西夏国相梁乙埋动员兵马准备进攻陕西二路,同时西夏还得到了辽国的大力支持。
章越见此当即明白了这一次辽国谈判咄咄逼人的原因了。
此事在章越的意料之中,当然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做好了庙算,将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作了事先作了计算。
正所谓庙算多者胜!
在熙河路骑兵增援河东时,辽国挑动西夏出兵陕西,此事并不意外。
这是一个危机,但危中也有机,反过来这也是一个机会。
如果宋朝在熙河路骑兵没有回援下,在陕西击败了西夏,那么会给辽国和西夏信心上有一个怎么样的打击?
国家全面博弈的胜负,是建立在一次次斗争的胜利上。
一次斗争的胜利所带来的信心,要远胜过从谈判中到底获得了多少好处。
善谋者,争得是气势和决心,而不是争一城一地的得失。
如今这一次宋辽博弈的胜负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