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我数度纠之,却给舒国公屡屡拦下,说什么谋大事者不计小费。我听了实在可笑至极。而今要不是鄜延路大败,此事不知还要压多少年,永不见天日。我想问鄜延路一路败了,此事才揭开盖子,被人捅到朝廷这来,那么其他路呢?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章越道:“冯枢相有何高见呢?”
冯京道:“仆之言不那么入耳,但还是那几句。”
“这些官员所贪墨比之朝廷这些年西边所费不过九牛一毛。”
“章丞相之前持缓攻浅攻之论,我以为不如停攻!此非我一人之论。”
章越呷了口茶,冯京屡屡在进兵西夏意见上,与官家唱反调。正好这一次鄜延路大败,便站出来道,怎么样,你看我之前说得对不对?
还是早点听我的话罢兵,与西夏议和才是上策。
章越看向薛向,曾孝宽,章楶问道:“诸位有何高见?”
章楶欲言又止,他一直有重回西北带兵的决心,方才听章越说在西北设行枢密院,大合他的意思。
不过这一年多来章楶与冯京处得并不好,一个是政见相左,另一个是官家也不喜欢他章楶,这令他有些失落。
人与人之间是有眼缘的。
比如章越,章直天然就得到天子信任和器重,但章楶却与官家格格不入,办事处处不合拍。
枢密院冯京不喜欢他,给他不要紧的事,加之天子也不器重。章楶虽得了高官厚禄,所以在汴京一点也不愉快。远不如当年为熙河路经略使时,权倾一方。
得知这一次鄜延路兵败,章楶虽是难过,但心底也隐隐有期盼。
正所谓国难思良将,他虽平素不得官家待见,但数来数去在两府之中,真正称得上知兵的唯有他一人。
那么官家很可能会放下以往的成见,重新重用他。
章楶这些日子精神焕发,心底一直有跃跃欲试之感。
但得知章越受命宰相的时候,章楶知道了什么是能人里用熟人,熟人里用能人。
章越帅才不过平平,这是他与王韶,章惇的公认,但官家就是这么信任他,这有什么办法。
似自己虽有将才,但平日里牢骚满腹,不得官家待见,就算没有章越在,怕也轮不到他。
但幸亏的是章越是自己族弟,章越现在晋相位,总比以往天天被冯京压一头好吧。
想到这里章楶出面道:“丞相,鄜延路虽败,但泾原路未败,同时我军也在包打兰州,凉州,此胜负未可知也,这时候言败,为时尚早。”
冯京听了面上挂不住,这是章楶第一次公然反对自己。
有人撑腰,胆肥了是吧。
虽然薛向,曾孝宽谨慎地保持不说话的态度,但章楶的支持已是够了。
冯京冷笑心道,果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
章越见冯京不说话,笑了笑道:“这般,那还是依我的办法来,行枢密使的人选,我以为同知枢密院事的韩缜出任,诸位以为如何?”
章楶吃了一惊,他以为他支持了章越,便换来行枢密院使一职,哪知章越推荐了一直在家的韩缜。
章越看章楶失落的神色摇头,你啊你政治智慧还是不够,西北已经有一个章直了,你再去一个,加上朝中的我,官家会放心吗?
冯京这时候已觉得没什么说下去的必要了,当即起身道:“章公如今是宰相,自是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完冯京拿眼去看王珪。
王珪完全不受挑拨地道:“当是韩缜。”
章越笑着道:“那就这般定下。”
正说话之间,石得一抵至政事堂,一见众位宰执们笑道:“诸位相公都在呢?我给诸位道喜了。”
“刚接到金牌,兰州打下了!陛下让咱家到此告诉诸位相公此好消息!”
闻此满堂都有喜色。
连冯京都惊住了,兰州打了快两个月了,也没打下,怎么就在章越拜相之日捷报就送入京城。
结果成了他的功劳的,此不是令人吐血三升吗?
天下真有这么巧合之事吗?有这样捡便宜的吗?
冯京默默叹息。
而章越目光环顾群相言道:“如方才质夫所言,胜负尚未可知,以后不许轻言罢兵!”
章越挟着攻下兰州之势,此言一出群相皆齐声称是。
什么是威信?
一步步赢过来,神棍都能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