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道上依旧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各自的悲欢喜乐。
大相国寺除了阵阵佛音,外面更有善男信女以及叫卖的商贩,很是热闹,哪怕阴沉的天色也没阻止烧香的信众。
宋依依随着人群出现在大相国寺的门前,随着或虔诚或喜乐的信徒们进入了寺门,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是异样的亮,像燃烧执念的光亮。
“不知佛子在哪?我是佛子的朋友,有事求见。”她向沙弥询问道。
“这位施主,佛子闭关了,暂不见客。”
“闭关?他不是才出关么,怎么又闭关了?”宋依依有些惊讶,语气有些急促:“是因为什么原因?偿”
“这个小僧就不清楚了。”
宋依依蹙眉,看着小沙弥离去,一时茫然站在那里。
她想起上次见佛子时他似乎气色就不是很好,宋依依顿时有些担心,会不会是之前出了什么事情?
她去找了法印大师,见到她,法印摇了摇头:“宋施主,为何还要来?”
“大师,我是来见佛子的,不知他为何又闭关了,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佛子闭关自是为了参悟佛法,施主不必挂怀。”
宋依依蹙眉,疑惑道:“可他刚刚出关,怎么又闭关了,是不是之前受的伤还没好?”
法印轻轻摇头:“算好,也算没好。有些事只有他自己参悟了,才会明白。”
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依依想问明白,然而法印并不给她继续询问的机会,便要赶人。
“等等,大师,我想问,若我是为人所阻,是否再没有回去的办法了?”
“一切皆是定数,不必强求。宋施主,以后还是不要来找佛子了,如果为他好的话。”
“什么?”
宋依依还想问明白,就被赶了出去。
法印大师已经起身离开。
宋依依心中困惑,从昨日就有些混乱的头脑此刻更加混乱。
天色有些阴沉沉的,黑色的积雨云堆积在天际,像浓黑雨滴的墨,似乎瞬间便能滴下雨滴来。
法印的话更让她心情沉重,茫然无措。
佛子他到底怎么了?
还有她的命运,莫非就从此无法改变了么?
她该怎么办?
继续走下去,她放不下对前世的执着,无法忘掉夏侯策的所作所为,更做不到对他忘情绝意。
重重矛盾在她心底纠结,一时间只觉得无处可去,无处可从。
她茫然地走着,一时间不知道闯到了何处,周边的人越来越少,她恍恍惚惚中便像是进入了大相国寺的后山。
这大相国寺数百年兴盛不衰,后山是此处的禁地,平时不见人影,只有历代高僧的佛骨舍利塔在此,不为人知。
宋依依误闯入这里,一时倒没反应过来,停在树丛后面望着远方发呆。
从这里可以看到京城的风景,远远的还依稀能看到皇宫,此刻梵音阵阵,宋依依却只觉得凄凉,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几个衣衫严整的和尚从远处缓缓走来,手中拿着拂尘轻轻打扫着佛塔,跪拜叩首。
一行人围绕佛塔转了一圈,这才走到后山边缘,停在宋依依不远处清扫落叶。
“明德师兄,我听说后山下面有个摩崖洞,不知可是这下面?”一个年幼点的小和尚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摩崖洞可不是寻常可去的地方,万莫好奇,否则小心了性命。”
“可我怎么听说佛子师兄最近正在摩崖洞修行?听说那里是修行的好去处。”
“明法,谁告诉你此事的?不要再胡乱打听此事……”
宋依依的耳朵捕捉到佛子二字顿时清醒过来,转过头来,竖起耳朵看向这群和尚。
“这是为何,不过是个修行的地方,我也想以后去此处修行呢。听说从摩崖洞出来,便会有说感悟。”那小和尚不服气地道。
旁边几个青年中年和尚闻言摇了摇头,看得出他们对这小和尚也较为宠爱,都不曾说什么重话,听他这般说也只是训斥几句,其中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中年和尚开口道:“既然他想知道便告诉他吧,免得他不知好歹。”
旁边几个和尚对视一眼,便道:“摩崖洞是洞天法师所发现,当年法师在里面面壁七年,方才得出,佛法大成。此后我相国寺中僧人也有不少深入其中,但有人佛法大成,也有人葬身其中,更有人因此疯癫。那里可以成佛,亦可以成魔。所以我寺的大师多半是觉得将要圆寂才会前往那里,寻求最后成佛的机会。”
“不到境界最好不要去摩崖洞,否则很有可能走火入魔,更可能再也走不出来。”
走不出来?
和尚们的话让偷听的宋依依脑海中阵阵轰鸣,只觉得十万惊雷炸响,炸得她浑身冰寒。
佛子他……竟是把自己置于死地前往那不知生死的摩崖洞去了?
为什么,他好端端的却要去那里,只是为了修行吗,那也没必要去那样的地方,不成佛便成魔,万一他出事了如何是好?
难道为了追求大道便连性命也不要了么,这般突然,甚至外面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那佛子怎么会突然进去,他平日佛法精深,为何要前往摩崖洞?况且,他也不到要圆寂的年龄吧?”不多久,小和尚明法开口问道,满是疑惑。
明德看了看其他人,见大家点头,这才说道:“我听主持师父说,佛子乃是佛性深厚神佛转世历劫,只可惜他六根未净,如今又身陷红尘,动了凡心,被佛火焚心,有碍修为,所以他便进入摩崖洞面壁修行,以度化己身。若能过得这关,他便有望脱去这肉身凡胎成就高僧大德。若是过不去……那也可能就此圆寂。”
“动了凡心?什么,佛子怎么会深陷红尘被佛火焚心?”明法满是惊讶不敢相信。
“这或许便是他命定的劫数,若能如佛祖般残破这红颜枯骨,或许便能成就一代真佛。好了,明法,好好参悟佛法,莫要再询问此事了。走吧,要去做午课了。”
不多时,这几个和尚便悄然离去,后山恢复了静谧,只要阴沉沉的天空下刮过的风呜呜咽咽,仿佛什么哭声。
树丛后面,宋依依面无血色,她浑身发着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勉强扶住树枝才站了起来。
身陷红尘,动了凡心,佛火焚心,就此圆寂……
佛子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动了凡心,所以佛火焚心,才去那摩崖洞面壁修行,以求度化己身?
和尚的话让她脑中纷乱不已,完全无法思考,脑中却一瞬间电光火石地闪过她跟佛子相处的种种事情。
他为她开解,为她解除烦忧,她想让他布阵穿越,他不顾自己帮忙,结果昏迷不醒,受了重伤,他告诉她只要是他能够做到的,他都愿意无条件地帮她,让她感动又愧疚,而他离去之后便很久再未见到,只听说一直在闭关。
直到最后见他那次,他刚出关,本来还算好的脸色,在见到她之后越来越苍白,但他仍然含着笑看着她,笑着说自己没事,笑着安慰失魂落魄的他。
他说依依,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你眷恋的人吗?
他说……
宋依依捂住嘴,眼泪像滚落的珍珠从她眼角大滴大滴滑落,她往山边走了几步,脚一软跪倒在地上,痛苦得弯下腰,心脏痛得要撕裂,悔恨交加。
他喜欢的是她……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件事。
他苍白得像是要涅槃的脸色闪现在她的眼前,她只记得自己因为心神茫然离开,未曾注意他的情况跟着夏侯策走了。
她以为他们还有机会见面,可没想到,这一次便有可能永别。
他就这么突然地进了那个摩崖洞,不知道几年才能出来,不知道生死,不知道会成佛还是成魔,会圆寂还是超脱。
他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她总以为那是他天生佛性,是他秉性对众生怜悯。可——怎么会一样,她怎么会糊涂地以为那是友情,是对任何人都一样的温柔?
是她愚蠢,总以为他对她的好是对其他人一样的好,是众生平等,她依赖他,可是却从未认真想过他的内心,也未曾给予过他多少,反而总是他在付出。
这个男人,太过纯净,太过温暖,他如此毫无条件地纵容她,那个这般纯净的人,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给的温柔,享受他的付出,现在,更害得他生死不知?
宋依依,你真不是个东西!
宋依依张着嘴巴,眼泪滚滚滑落,却没有声音,她对着昏暗的天空和渐渐有些看不清的山脉,声音从无声渐渐增大,从呜咽变成了嚎哭。
“佛子,佛子,对不起……林释之,我求你出来!”
天空中堆积的积雨云中几道雷声响起,伴随着电光,大雨倾盆而下。
雨幕中,她跪在草丛中望着山下,身体弯成了虾子,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悲伤,悔恨,自责,痛苦,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腾,她往前爬着,似乎想去寻找那摩崖洞,寻找那藏身在山内的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