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洒酒祭奠殉国将士英灵,第二杯才一饮而尽,早已是虎目含泪。
李定国等人不禁耸然动容,郭之琮却颇不以为然,干笑着恭维道:“久闻巡抚大人任大名知府时,就打造了一支‘天雄军’,对流贼战无不胜,贼人闻风丧胆。今日一战大败建虏,巡抚大人又建奇功,必获朝廷重重嘉奖。老朽遍观朝中诸公,皆是庸庸碌碌之辈,并无一人能力挽狂澜。以此观之,巡抚大人很快便可青云直上,入阁拜相也只是时间问题。来,老朽敬巡抚大人一杯!”
数名陪酒者纷纷附和,卢象升碍于面子,也只得举杯饮了。靳统武等军官却真饿坏了,也懒得与席上众人客套,只顾低头猛吃。酒还未过三巡,大半只鸡已经下了靳统武的肚子,郭之琮等人嘴上不说,眼神中却露出鄙夷之色。
马千雪却看不惯郭之琮的做派,抄起一只鸡腿,一边狠狠地嚼着,一边挑衅地盯视着他。郭之琮虽然心中恚怒,但碍于卢象升的面子也不好发作,只是左一杯右一杯地向卢象升敬酒,口中还不住地恭维道:“有巡抚大人和您的天雄军在此坐镇,谅建虏再不敢来了!”
卢象升却叹了口气道:“这支人马确实是我在大名知府任上募集的。当时朝廷无粮无饷,幸得当地父老倾囊相助,学生也变卖了老家宜兴的田产,才勉强购得些军械马匹。所募之兵,全部来自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多是父子、兄弟、叔侄一起入伍,血脉相通,同仇敌忾。作战之时只要有一人阵亡,则全军皆要为他报仇雪恨。与建虏相比,其实这些将士弓马颇有不如之处,学生只用他们一个‘勇’字。”
“何止将士勇猛,巡抚大人更是勇冠三军!”郭之琮极力想讨好卢象升,便眉飞色舞地对其他人讲道,“方才激战正酣之际,老朽斗胆上城偷看,只见巡抚大人身先士卒,挥舞着大刀反复向建虏阵中冲突,不大功夫就亲手格毙七八个鞑子,敌兵敢不胆寒!似巡抚大人这等文武全才,堪称我大明开国以来之第一人!”
众人轰然叫好,卢象升却淡然道:“阁老过誉了。这支人马粮饷匮乏,背井离乡,又在与流贼数十次作战中折损了不少,但是国事艰难,学生也给不了他们什么,想想常觉心中有愧。因此学生也只能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大伙儿吃什么,学生便吃什么;大伙儿吃不上饭,学生也不敢吃饭。作战之时,更须以身作则,奋力杀敌,否则何以驭众?”
李定国等人听罢深有感触,郭之琮听了却颇不受用,心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兵打仗本来就是卖命的勾当,卢象升身为地方大员,对普通士卒如此高抬,实在是自贬身份,有辱斯文。但他现在正指望着卢象升保护他,自然不肯得罪卢象升,劝了几回酒后,又离席去安排厨子上菜。
趁着郭之琮离开的一小会儿,李定国小声问卢象升:“巡抚大人,圣上不是早有旨意,要宣、大官军谨守宣府,不必急于救援京师么?您是如何在此地被鞑子包围的?”
卢象升一杯闷酒下肚,苦涩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为了这位郭阁老。这个涿鹿镇本来归顺天府保安州管辖,不属于宣府治下。但按照圣上的旨意,京西北各府县军民,都要暂时撤到宣府。现在其他府县都撤走了,只剩涿鹿镇不肯撤离。再说明白点,就是郭阁老不肯走!”
“鞑子大兵压境,他为什么不肯走?难道想与鞑子厮杀么?”马千雪好奇地问道。
“他哪里敢上阵杀敌,只是舍不得祖传的家业罢了!”卢象升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