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的大雪,让太原城一片素白,太原百姓把能穿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却依然是冰冷冰冷的。晋阳宫内,地龙、壁炉、手炉虽然都烧着很旺的炭火,门窗也都糊得密不透风,但屋内之人却仍是觉得有阵阵寒气袭来,不过,这阵阵寒气似乎并不全是来自屋外,更多的是来自于众人的心里。
正月过后,晋王李克用的头疮之疾突然恶化,曹、刘、陈等诸位夫人日夜侍奉,眼看着李克用就要不行了,不禁悲痛难忍,个个泪流满面。李克用强忍头痛半靠在垫了好几层的枕头上,一手拉着曹夫人的手,一手拉着刘代云的手,劝慰道:“两位夫人不要太过悲伤,本王今生能有两位夫人相伴,实在是列祖列宗给我的福分。你二人一静一动,一内一外,性格迥然不同,所好也不一样:一个是沉静如水,天大的事也不起波澜,将家内事打点得妥妥帖帖,丝毫不用本王操心;一个是勇略过人,随本王到处奔波,终日厮杀,危机之时就成了本王的主心骨。更为可贵的是,你二人之间却是如此的情份深厚,从没有一丝一毫地不快。有时候,看着你姐妹之间的那份情意,就连本王都有些嫉妒!”李克用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份温存是诸位夫人从未见过的,这让曹、刘二夫人就更加难过了。众夫人都了解李克用,平时他不善言语,如今他竟絮絮叨叨地如此说话,显然是自知时日不多了。
“阿堵!”李克用又对魏国夫人陈阿堵说道,“自从先帝把你赐给了我,算来已有十四年了,你在宫中就是有名的才女,没想到,你却是如此地恬静,从不以本王宠爱而自侈。”说到这里,他又挤了一丝笑容对曹、刘二位夫人道,“自本王有阿堵后,一直喜欢和她在一起,其实,我不只是喜爱他的年轻美貌,更是出于心中的一种敬佩。本王也知道自己脾气粗暴,但本王一见到阿堵,就像看到了一片湖水,再大的火气也能消融。唉,这些天来,也确实难为你了,日夜侍奉医药,看看,都消瘦成什么样了!”
陈阿堵哽咽道:“妾身能有幸为大王扫尘弹灰、铺床盖被,实在是妾身的造化,大王万一不幸,妾身的皮囊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既不能以身相殉,妾身就只好落发为尼了,为大王每日读一藏佛经,以报大王平昔的恩宠。”说罢,已是泣不成声。李克用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三位夫人这是第一次见到李克用流泪,心内不禁更为酸楚。
良久,李克用方道:“本王时日已经不多,快去把亚子和克宁、张老、存璋、卢质、王缄叫进来,本王要托付后事。”
李存勖、李克宁、张承业等人早就在外殿等候了,闻听召唤,皆拥到了李克用的病榻前。李克用散乱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有气无力地说道:“本王已自知不起,苍天不假我时间,灭贼兴唐的大业就只能由诸位来完成了。”
李克宁含泪问道:“王兄万一有讳,后事托与何人?”
李克用拉着张承业、李克宁的手,两眼望着李存勖道:“亚子虽然年纪尚轻,但却志向远大,必能完成我未完成的大业,当可托付大事,还望各位教诲辅佐。”张承业、李克宁等连连点头,皆说道:“定当不负晋王所托!”
李克用又将李存勖拉到身边,嘱咐道:“嗣昭陷于重围之中,我来不及相见了。嗣昭乃忠孝之子,是绝不会负我的,把我埋葬之后,你须令周德威等尽快去救他!”李存勖眼含热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克用对陈阿堵道:“阿堵,去取三支箭来!”
不一会,陈阿堵手捧着三支长箭来到病榻前。李克用强自起身,说道:“亚子跪下!”
李存勖连忙跪在地上。李克用自陈阿堵手中取过一支箭,眼望南方,双目之中的怒火似要喷射而出,良久,才恨声说道:“朱梁,乃我不共戴天之仇敌,此仇,你能报吗?”
李存勖稍稍犹豫,随后便坚定地回答道:“能!”双手接过了李克用手中的长箭。
李克用又取了一支箭,再问道:“刘仁恭父子本为我立,但却恩将仇报,与朱梁狼狈为奸,此仇,你能为我报吗?”
李存勖想都不想,应声答道:“能!”又接过李克用的第二支箭。
李克用取了第三支箭,又问道:“契丹本与我约为兄弟,却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与朱梁结交对付于我,此仇,你能报吗?”
李存勖又一声高叫:“能!”又接过了李克用的第三支箭。
李克用微笑着点了点头,疲惫地躺下了,看上去,他似乎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过了一会,他又突然硬撑着抬起了头,直对着李克宁说道:“克宁,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了,为兄只好以亚子累你了……”话未说完,头就低了下去,再不言语了。
众夫人连叫:“晋王!晋王!”
但李克用再也不能回答了……雄霸一生的李克用就此离开了人间,时年五十三岁。
后人有歌唱道:
沙陀兴起天山东,八世应运降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