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月十九日车驾离开洛阳东进,到二十八日傍晚再度回到洛阳,十日之间,李存勖似乎经过了好几个轮回,但好歹总算又回到了宫中。次日一早,军探回报:石敬瑭已经进驻汜水关,正在大肆接纳散军;李嗣源正率大军西进,声势甚大。李存勖连忙召集众臣商议对策,豆卢革奏道:“魏王率伐蜀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圣上宜亲自率军控扼汜水关,收抚散兵以等待魏王。”李存勖认为:他李嗣源能收服各军,朕乃天子,只要诏书一下,各军又怎敢不奉圣旨?因而,就同意了豆卢革的奏请,并于午时登上东门城楼检阅骑兵,宣布次日天亮东行讨伐李嗣源。
第二天天刚放亮,各军整装待发,蕃汉马步使朱守殷率骑兵列阵于宣仁门外,藩汉雄武军使李绍英率步兵列阵于五凤门外。就在各军等候李存勖出宫的当口,从马直军突然发难了!
从马直指挥使郭门高此时仍不知睦王李存乂已死,欲奉请李存乂为君,竟率领从马直军士手持兵器呐喊着冲出了军营,与黄甲两军合兵一处,攻打兴教门。
李存勖正在进早餐,闻听吵嚷之声,当即起身对元行钦道:“朕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去喜庆殿护卫皇后。”
元行钦并未多想,一边朝喜庆殿走去,一边遣人去召麾下骑兵。
李存勖率领诸王及散员都指挥使符彦卿及宿卫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数百人驰马而出,并对内侍李聪聪说道:“会儿正率骑军在宣仁门外等朕呢,你快去召他来护驾!”
李聪聪领旨,驰马直奔宣仁门,远远的就看见朱守殷正在马上巴巴地朝里张望,于是高喊道:“乱军已冲入宣教门,陛下危机,命朱将军速去救驾!”
朱守殷说了声“知道了”,转身驰至骑兵列阵前,高喊道:“陛下有旨,命我等至北邙等候圣驾!”说罢,率领骑军匆匆而去。
李聪聪大急,连声高喊:“错了!错了!”朱守殷哪肯理会,竟驰至北邙茂林之下休息去了。
郭门高率领乱兵将兴教门烧掉后,总算是闯进了内宫。宦官、伶官、近臣、宿卫一见情势不好,纷纷脱掉铠甲,四散而逃,只有符彦卿、何福进、王全斌等十余人拼死护着李存勖。李存勖大怒,骂道:“该死的从谦,你真的要置朕于死地啊?”当即翻身下马,手持银枪冲入乱军之中,一枪扎入一个乱兵的咽喉,涌出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脸上,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直冲他的鼻翼——这是他熟悉的但却久违的味道!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黄河两岸那腥风血雨的岁月!霎时间热血奔涌,血脉贲张,一杆银枪如虬龙翻空般四下翻飞,眨眼之间,数十名乱军就送了性命。众亲兵看到他们久违的“晋王”又回来了,尽皆大受鼓舞,纷纷杀入阵中,不一会,就杀掉了数百乱军。
郭门高在冒着黑烟的城楼之上看得清楚,一看到当年的“晋王”复活了,不禁大惧,慌忙举箭对准李存勖,只听“噗“的一声,一箭正中李存勖胸口,李存勖应声扑倒。鹰坊人善友见状,连忙搀扶着李存勖离开战场,好不容易地走到绛霄廊下,为李存勖拔出了利箭。李存勖吃力地叫着:“水!”“水!”善友连忙让伶人蒋百花去通知刘皇后,并让他找些水来。
刘玉娘此时正忙着在喜庆殿收拾黄金、珍宝呢,她让元行钦在院子里护卫,留一名叫做钱多进的心腹太监在宫门口观察外面的动静。
蒋百花很快就找到了喜庆宫门口,对钱多进说道:“快去禀告皇后,圣上受了重伤,快不行了,要水喝呢!”
钱多进连忙进殿,将蒋百花之言告诉了刘玉娘,刘玉娘正在往箱子里装财宝,不耐烦地说:“没看见我忙着吗?这时候到哪里去找水啊?喔,那边有一些奶酪,你给皇上送去吧!”
钱多进将奶酪交给了蒋百花,蒋百花无奈,只好回到善友身边。善友两眼含泪,只好给李存勖喂奶酪。不一会,李存勖就因流血过多,死在了善友怀中……
符彦卿、王全斌、何福进见李存勖已经驾崩,只好拜了三拜,恸哭而去,剩下的几个亲兵也都相继散去。善友想找些东西盖住李存勖尸身,却只在廊下找到了几件乐器,善友就将这些乐器堆放在李存勖尸身之上,擦着火石,就把李存勖火化了……李存勖时年只有四十三岁!
李存勖好伶,而被弑于郭门高,被焚以乐器,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斯言不谬也!
薛居正在《旧五代史》中评道:
庄宗(李存勖)以雄图而起河、汾,以力战而平汴、洛,家仇既雪,国祚中兴,虽少康之嗣夏配天,光武之膺图受命,亦无以加也。然得之孔劳,失之何速?岂不以骄于骤胜,逸于居安,忘栉沐之艰难,徇色禽之荒乐。外则伶人乱政,内则牝鸡司晨。靳吝货财,激六师之愤怨;征搜舆赋,竭万姓之脂膏。大臣无罪以获诛,众口吞声而避祸。夫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矧咸有之,不亡何待!静而思之,足以为万代之炯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