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姓老者点点头,没有说话。
汤老爷子又说道:“十四年前,我于湖州江上救下了沈芸娘,怜惜其红颜薄命,收留在身边,视之为女,当时老夫六十有一,哪有什么别的想法。谁知随即现有了重哥,为了孩子的前程,芸娘便委屈自己做了老夫名义上的妾室。当时方老也在,从头至尾都是见到的。”
方老点头道:“此事老夫可以作证。”
汤老爷子继续说道:“老夫十年来与芸娘清清白白,从无苟且之事,只是敬她品行高洁,怜她红颜薄命,总想守护她后半生能平安喜乐,不免多有偏向,倒是让夫人误会多年。芸娘个性要强,进我汤家门,日常所用皆是自己的体己,从未沾过汤家半点便宜。老夫虽是生气骂她生分,却终是拗不过她。芸娘临终前,怕老夫拦阻,偷偷将财物都给了大郎,让他入了汤家公账。老大,你随为父管家多年,芸娘怕生误会,日常用度都是经的你手,一买一卖都有内帐可查,平日里低买高卖给芸娘也就罢了,四年前又接手了那么大一笔财物,总不会不认吧。”
汤德宏沉默半晌,瞅了瞅母亲,道:“是有这笔银钱,不是父亲赏给沈姨娘、不、沈芸娘,她于心有愧才还给我汤家的么。”
汤老爷子冷哼道:“你自小随我管家,于营生上素来精明。家里的买卖,你娘是真不知,你这个事事经手的汤大老爷也不知道吗?自芸娘母子进门,怕冷了你们母子的心,日后再在银钱上说嘴,早将汤家全部产业交由你来打理,我如何能有这么大笔银钱。即便你以为是汤家的财产,便当入汤家公账,因何却不入账偷偷转到个人名下,在杭州、南京分别买了宅铺。”
汤家老二德望、老三德寿听了,怒视着大哥,瞧得汤德宏脸红脖子粗,一时无语。
汤夫人忙替长子遮掩道:“必是老大怕老爷再糊涂,索要回去。老大岂会不顾兄弟,以后总会分给老二老三他们。再说老爷是一家之主,经商多年,您要藏匿银钱,老大如何知道。”
汤老爷子对着夫人冷笑道:“真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老大你倒是和你母亲说说,我哪来的偌大本事,能一下子给你万两白银,还有那些宝石饰,你媳妇头上所戴的的头饰也是其中之一吧。”
汤夫人母子听到万两白银,不由倒吸了口气,恨恨得瞧着汤德宏。
方老淡淡地插话道:“饰倒是不知,若说这万两白银,倒是和方某有关。十四年前,沈芸娘心高气傲,感激汤老救她母子之恩,怕今后因银钱产生纠纷,便要将随身万余两银票交予汤老。汤老自是怒而不要,芸娘无法便请方某做个见证,与汤老约定,若是与汤家和睦,便让重哥姓汤,这银钱便入汤家公账,今后按汤家规矩分配;若是不睦,便让重哥从母姓,银钱仍是入公账按规矩分配。吾当时还与汤老责怪芸娘不该以钱报恩,更不可遭受些磨难就多疑敏感,现在想来,竟实在是一位冰雪聪明、豪爽大气、料事从宽、洞彻人心的奇女子。”
汤老夫人气得指着汤德宏的脸问道:“你素日所说芸娘哄骗老爷银钱的事情,难道都是你编造的不成?”瞧着低头不语的儿子,汤老夫人冲着汤老爷子羞愧地道:“都是妾身的不是,听了那逆子的挑唆,冤枉了老爷和芸娘。想想这十余年老身的嘴脸,实是没脸见人了。”
汤老爷子冷笑道:“你若不是私心过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自小也是读书明理的,能白白让那逆子挑唆。每每宣扬老夫宠妾灭妻,你见这样过入门十年,不要钱不夺权事事忍辱退让的灭妻宠妾吗?这十几年你私底下做得那些事情,甚至教唆子女对重哥几次下的黑手,可敢见光么?对了,还有老二老三,和你们大哥一样,真是我的好儿子啊。老二,唆使我那聪明的孙子推重哥入水是你的主意吧。老三,带人去搬空了庄子截留了日常供给,逼着十岁的重哥上山打猎为生,有你的功劳吧。”
汤老爷子伤心地对着几位老友说道:“我心伤芸娘之死,身子虚弱不良于行,又不耐烦俗事,因怕汤家上下欺负重哥,便打他去庄子里读书。原以为芸娘临终将早先约定的财物给了儿子,又吩咐了庄子上日常供给,重哥必是衣食无忧。而那孩子和他娘一样,小小年纪一身傲骨,又有人情味,不愿让我为难,从不肯找我诉苦,老夫也只当他过得还好便疏忽不查。芸娘去后,汤家又容不下重哥,便想着没了芸娘,温家兴许能让重哥回温家认祖归宗,好让孩子不再寄人篱下。因此这四年就派人年年上门通报重哥的消息,可巧上月温家终于有了回信,要派人来查看。老夫欣喜之下又怕重哥年轻气盛,替母亲抱屈不肯依从,便叫人抬着去见他,想在芸娘坟前给他解说此事。这才知道他们母子早就把供给断了,逼着这孩子在山林里挣扎求生了整整三年。老夫当时也不声张,回来后遣人暗暗访查,才弄清了他们下三滥行径。”
一口气说了半天,汤博辰已是气喘吁吁,深深吸了几口气,接着道:“原想着请你们老哥几位过来,将芸娘的体己银子当众说个清楚,按当初与芸娘约定的数额,名正言顺地给了重哥。也想着叫他们母子四人信服不好再阻拦,将汤家的腌臜一并遮盖了去。不想他们知道老夫从账房拿了地契银票,便一齐来闹,自己手段卑劣却不知耻,贪了芸娘的银子,还要败坏自己父亲和芸娘的名声。老夫索性便自曝家丑,和他们说个分明,揭了他们的嘴脸。这汤家没了名声脸面,今后他们行事便有顾忌,免得行事越阴私放肆,败了汤家。如今账册、物证尽在老夫这床下格子中,还请几位查验。”
胡俊庭羞愧难言,向汤博辰拱拱手却不说话,方老等三人却是目光如刀,看得汤夫人母子脸色白,再不敢多说一句。
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