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清凉的江水,顺着乌,滑落在肩上,冰冷激得小芝的身体着抖,却仍然面对着沈重,挺立着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水真凉啊,我娘知道一定会骂我的。我从小就让爹娘头疼,喜欢上了就不管不顾,不高兴了也是不管不顾。我娘总是数叨我日后有了婆家可怎么办,我说才不稀罕什么臭男人,我娘说我大了就会想得不一样了,总会惦记着一心要嫁人,守着一个人一辈子。后来我大了些,栓子哥、碾子哥天天向我献着殷勤,可我总当他们是哥哥,生不起给他们做媳妇的心思,直到那天在茶林中遇着你,才相信了我娘的话。”小芝一边洗着乌,一边吃吃笑着说道:“一个那样俊秀的少年,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却穿得寒酸,背着竹筐要摘茶讨生活,他一定很可怜,没有爹娘疼爱。当时瞧着他害羞得样子,我就想着心疼他,护着他,不让他再受苦。分别的时候,我跑了回去嘱咐他,他走远了我就回头记着他的方向,我怕他就那样消失,再也见不着了。那天晚上,我总是睡不着,想着他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受气,有没有安稳觉,就这样惦着他到天明,就催着姐妹去了茶林等他,可他终究没有来。于是采茶的心思也没了,懒散地催着翠儿姐姐回家,谁知道又见着他了。虽然很气很气,但是忍不下心不理他。我看着他,跟着他,听着他说话,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快乐。他很有本事,让刘爷爷和全村的人都听他的,他会讲好听的故事,会弹好听的曲子,还会装傻,坏坏的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他看似好说话,可其实像小公鸡一样骄傲,他看似老实,可其实小心思多多的,总想占便宜,我心里想着,我对他这样牵肠挂肚的,一定是喜欢上他了。翠儿姐姐想劝我,说他和我不是一种人,她怕我难过没有说完,可我听明白了,我才不管,他是穷书生,我喜欢他,他是皇帝,我也喜欢他,就是他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没得商量,绝不后悔。”
沈重听着小芝喃喃的情话,体味着那丝丝刻骨铭心的爱恋,心中满是感动,沉甸甸的化作牵绊,只是看向小芝的目光仍然不见一丝散乱,一如从前般清澈见底。小芝看着沈重的样子,忧伤无奈地甩甩头,抬起如莲似藕的双臂,双手顺着额头向后捋顺,将一丛湿漉漉的乌黑长抚在身后,滚滚落下的晶莹水滴便飘洒在光洁挺立的身躯上,在银色的月光下,在淡淡的水汽中,如梦似幻,宛如美丽的精灵。
“沈大哥,我漂亮吗?”小芝冲着沈重调皮地问道,瞧见沈重从容不再,略带慌乱地点头,便笑着柔声说道:“我今夜将自己最美丽的样子给他看了,我很快活,他想必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刻。沈大哥,你不用内疚,也不用害怕我会牵绊你,你不是我要得那个少年,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沈重是我梦中的你,可却不是你,你虽然像他,却是没有心的。”
瞧见沈重没有听懂,便苦笑着说道:“沈大哥,你是没有心的。自从遇见你,我就没有了自己,总是牵挂着你。我看着你,跟着你,猜着你,打听一切你的消息。我想知道你在意什么,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或者是你到底喜欢谁。我越看越迷惑,有时候好像看明白了,却又气你、心疼你恍惚了过去。今夜回家不见了翠儿她们,又偷听到刘爷爷和我伯父的谈话,我就不顾一切地来找你,想看看你会不会接受翠儿她们,想问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想逼你不再装模作样。直到刚才在门口,偷听着你和翠儿她们玩闹,我才突然明白了你,你是没有心的。”
见沈重仍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小芝苦恼着叹着气,怜悯地说道:“你总是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却不知道,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敏感,看得更清楚。你什么都知道,最不明白的反而是你自己。我的沈重在汤家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一无所有地离开,可是他善良开朗,放下了怨恨,开心的生活,而沈大哥你,心里从来没有怨也从来没有恨,你根本就不在意汤家的一切,就仿佛和你没有关系,你是没有心的;我的沈重是坚强的,哪怕生计艰难,也会带着笑容背着竹筐去采茶,而沈大哥你,只是觉得自己需要钱,享受那种落魄的经历,就随意地那样去做,你是没有心的;我的沈重敏感又淳厚,在茶林巧遇到我们,会害羞,会因为接受了我们的帮助而不好意思,会感恩回报,而沈大哥你只是从容接受,觉得应当感激我们的帮助,你就随意得帮我们采茶,随意地和我们聊天,随意地和我们一起吃饭,随意得接受我们的邀请,随意地忘记我们的约定,你也会害羞,你也会感激,你也会回报,可你仅仅只是觉得应当这样,你的心和你现在的目光一样,那么清澈,没有一点波动,你是没有心的;我的沈重没有爹没有娘也没有家,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迫切得想要一个家,迫切的想在这里安身立命,而沈大哥你也急切盼望着建好沈家园林,着紧每一所房子,每一处风景,每一点新鲜,其实你关心得只是如何美丽,如何好玩,如何有趣,你不像我的沈重,重视的只是一个家,你把这园林的建造和使用,当成了一个好玩的东西,你是没有心的;我的沈重重情重义,在他孤苦无依的时候,良乡村人帮助了他,他就真心实意地亲近,而沈大哥你是因为害怕孤单,因为利益的算计,你和大家相处时是没有用心的;你气哭了人家,觉得应当愧疚就去道个歉送个礼物,你觉得自己尽到了义务就不再在意。你讲故事总是故意把结尾弄成悲剧,然后躲在一旁看着别人伤心。你亲近良乡村的每一个人,却总是带着疏离,我们虽不读书,却都能感受到,否则刘爷爷也不会巴巴的送来翠儿几个和你拉近关系;你知道我喜欢你,可你不敢靠近我,我比翠儿她们更加爱你,比她们更加漂亮,你可以接受翠儿她们,却不敢亲近我,因为你害怕太重的情义成为你的负担和牵绊,你不想用心。沈大哥,我说不好,可我就是感觉到,你就像从远方来的人,把心留在了那里,然后就如孩子一样,把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当成了游戏。你就像戏子一样,认真地演好每一场戏,然后像看客一样在一旁看戏。和你无关的你都会积极投入,一牵绊到你,你就不再用心。你是没有心的,沈大哥,你是没有心的。”
话一说完,小芝便难受地捂着脸大哭,哭停了风声,哭停了蛙声,哭得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小芝那一片白洁的、哀伤的、委屈的、期盼的、绝望的美丽。许久,丝丝细雨从天上落下,在水面上形成涟漪,在小芝的身体上化成眼泪,在沈重的心里变作针刺,在这天地间写下相思。小芝止住了哭泣,走过来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起,又轻盈地走到沈重面前,抱着沈重,将脸紧紧地靠在沈重脖子上,低声说道:“我不求你,我不缠着你,我不要无心的你,我只等着我梦里的沈重回来。他见到了我的情义,也看到了我的美丽,他一定舍不得离开我。他若是真那么狠心,我也不要他了,开开心心地嫁人,一辈子不再想他。”说完,在沈重的肩膀上抽泣着、重重咬着,只狠了一下就心软了不再用力,那呼出的热气滚烫着沈重的心,然后猛地推开沈重,消失在月夜的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