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国书,汉文在上,朝文在下,格式恭敬,字迹端庄,尾称谓,谦卑知礼,一如从前旧例。唯有措辞,言简意赅、不加修饰,唯有盟约,低三下气、毫无国体,唯有文风,一股王霸之气扑面而来,让人汗颜不已。
朱由校听得口水涟涟、啼笑皆非。内阁学士双目微垂、神游天外。六部重臣装聋作哑、默然无语。礼部尚书史继偕神情赫然、风范全无。而一众御史言官,皆是义愤填膺、感同身受地看着跪伏于地、无喜无悲的朝鲜特使,崔忠孝大人。
当朝鲜国书流转了一圈,再回到天子案前,御史王心一便昂然上前,指着国书对朱由校怒道:“启禀陛下,自太祖高皇帝以下,历代大明天子皆仁爱天下,厚待藩国臣民,方有万民敬仰,万国来朝之气象。何为,乃天下共主,礼仪之邦也!而观此朝鲜国书,荒唐!”
左右御史闻听,皆是抚掌称是,齐声赞扬。
王心一又道:“如此荒唐之国书,必是受定边军欺压所至,方有此无奈之举!朝鲜,大明之藩属,太祖高皇帝定制乃不征之国。朝鲜国主,身份贵重,岂可任意凌辱?臣弹劾辽东监军沈重,不敬太祖祖制,肆意欺压盘剥藩国臣民,乱纲常国体,坏君臣大义,此大奸巨恶也!请陛下圣心公裁,重治其罪,以安天下藩国民心,以正圣人春秋大义!”
“王大人说得好,臣附议!”
“臣亦附议!”
“臣等皆附议!”
一时间朝廷上下哗然一片,言官御史群情踊跃,誓要当朝拉下国之奸佞,顺便给其幕后黑手一个没脸。而内阁六部重臣,皆是冷眼旁观,欲要看这一对少年昏君近臣的笑话。
朱由校心中暗怒,却也没勇气惹火烧身,便道貌岸然、拿腔作调说道:“魏忠贤,快快扶崔忠孝起身,赐座。”
魏忠贤走下玉台,上前温柔扶起崔忠孝,将其强按在小太监搬来的座椅上,不阴不阳说道:“崔大使,诸大人皆为贵国鸣不平,不知其中可有误会?即便国主真是为人欺辱,国书乃无奈之举,亦可诉于天子,以求公允!
朱由校皮笑肉不笑地哼道:“正是!定边军可曾跋扈,国书可有无奈,光海君可受委屈,尽管说来,旦有实证,朕必为尔等做主。”
崔忠孝闻言,憋屈的内心再次内伤,不由泪眼婆娑,心灰意冷。天子近臣欺压于前,天子内臣明指误会,上国天子更是虚伪,正大光明之后,却落在“旦有实证”四字,我上哪里给您弄实证去。您这袒护之意也太明显了吧,明摆着的事,谁不是一眼看穿,你却还要实证?我这还没打算告状,您就已封死了诉求的大门。
“倭寇海匪”欲肆虐朝鲜,定边军“侠骨柔肠”,千里“救援”。没人看见的清津港海战,不徐不疾、半死不活的追击战,等我们求着上门订立盟约,一声号角就让三千悍匪逃之夭夭的击溃战,海匪连条裤衩都没留下,哪里还有实证。
而且就算有实证,我敢给您交上来吗。一万最精锐的火枪兵,不足一炷香的功夫,被三千海匪杀得屁滚尿流,横尸二千。更不用说其后还有五千铁甲和百门火炮,再其后还有二百余艘水师战船,再再其后就是须弥岛的上万定边军,还有力压八旗的百战名帅沈东海,以及他手里的西人党领袖,朝鲜国王的有利竞争者,绫阳君李倧。
认命的光海君派来的认命崔忠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无喜无悲地向朱由校三拜九叩,起身决然道:“下国多谢圣明天子和诸大臣的仁慈之心,只是下国并无委屈,此国书皆出于自愿。”
王心一勃然大怒,指着崔忠孝怒道:“朝鲜亦是礼仪之邦,孔孟之道大行于世,此国书粗鄙少文,真的是出自贵国大臣之手?”
崔忠孝心中苦闷,国书乃是蒋海山拟定,自己只是抄写人,除了格式和尾,自己半个字都不敢改,这文风自是粗鄙不堪。
无奈之下,只好信口胡说,于是崔忠孝拱手道:“建奴叛乱,不敬天子,攻占上国城池,屠戮上国百姓,义愤之下,笔墨激扬,直抒心意,以示无虚。”
王心一更怒,对崔忠孝冷笑道:“无偿提供煤铁,百两白银租借铁山,同意定边军驻扎济州岛,亦是贵国真心,尔等可知要付出代价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