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邃狭长的走廊,打开沉甸甸镶铜木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铺安安静静等待在那里。
萨琅轻手轻脚将背上扛着的初九放在床榻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手指小心翼翼刮去安睡脸蛋儿上一抹灰尘,温柔眼神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孩子。
“一直跑到荆棘丛那边,着实把她累坏了,这么瘦弱矮小,怎么看也不像十几岁模样。”回头朝门口站着的赫连茗湮轻轻摆手,萨琅熄了油灯慢慢退出房间,仔仔细细关好门。
赫连茗湮浅笑,眼神安静柔美:“堂兄这么喜欢小孩子,为什么还不成亲?我记得堂兄与音朵郡订婚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音朵比我小六七岁,一直不舍得离开家,正好我这边也忙,就让她在家里多待几年吧。”难得萨琅有些腼腆,挠挠头,表情又沮丧下来,“不管我怎么劝说,初九始终不肯听我的,表面上安分老实,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她溜走。这才三天她就跑掉六次,今天最危险,万一进了荆棘丛,可能她就没命出来了。”
赫连茗湮心情也轻松不起来,眼中渐渐有担忧沉淀:“堂兄,我现在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先前连嵩联系我已经让我十分意外,他说初九是对离忧和墨情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我犹豫再三才会同意让堂兄你接她过来。可是没想到,把初九交给你的人是碧笙,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初九她居然是……”
话说一半,赫连茗湮似是想不到该怎么继续下去,萨琅耐心陪着,过了片刻总算等到最重要的话。
“堂兄,你知道吗?当我第一眼看见初九时心就一颤。太像了,她的眉眼、轮廓,每一处都很像师父。昨天我问过初九她的身世,但她不肯告诉我,只说自己是孤儿,唯一的亲人就是双腿残疾的干爹。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她真是师父的女儿,我怎么能做出这种对不起师父的事?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
萨琅听得似懂非懂,他知道自己还没有遇见堂妹那些年岁里,许多恩怨阴谋已经被植入赫连茗湮生命中,那是他无法触及的,亦是无法理解、分享的。然而有一件事萨琅十分了解,那就是赫连茗湮对其师父的尊重,或者该说,她们姐妹对师父的尊重。
师父是谁呢?萨琅从没听赫连茗湮提起过,不过他不会追问,他要做的只是静静聆听堂妹的辛苦心声,给她最有力、最温柔的支持。
“绮罗,你要是太过在意的话就放弃这个打算吧,反正是计划之外的事情,没必要逼迫自己去做。再说初九是无辜的,她一心想要逃回安州,可见她是真的不愿离开那里,我们又何必去为难一个孩子?”
苦口婆心的劝阻并没能改变赫连茗湮决定,闭上眼沉默少顷,赫连茗湮目光坚定地摇摇头:“不行,这件事只能坚持下去。堂兄你也看见了,初九正如碧笙所说,对排兵布阵有着极其巧妙且惊人的见解,哪怕她是无心的,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才能,我们却不能视而不见。我猜墨情看重初九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毕竟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决定就能影响全局,谁能算准,日后会不会因为初九一个成功建议就会致使我霍斯都功亏一篑呢?”
“一个小孩子精通这些东西也太奇怪了……”萨琅不愿在原问题上纠缠,嘟嘟囔囔故意转移话题。挠挠头长出口气,萨琅又恢复明朗笑容:“柏山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不亏,他日我们真能攻下渊国,绮罗你绝对是第一功臣。”
“我哪里是什么功臣,不过按照别人给的计划一步步实施而已。非要提功劳的话,师父才是我们霍斯都帝国的贵人,只不过这样算来,师父在大渊那边算来就是罪人了。”
过去的往事赫连茗湮总不愿提起,这次也是一样。正当萨琅对神神秘秘的师父愈发困惑时,赫连茗湮话锋一转,又将主题挪到两国战事上。
生活中,萨琅是赫连茗湮的堂兄;家族里,赫连茗湮是慕格塔一族新的族长;而在出征大渊的军中,赫连茗湮是隐藏在幕后的征军都指挥使,萨琅则是她的部下,她的护卫,亦是她的眼和耳,为她搜集大渊土地上所有情报消息。
“北边才传信回来,青岳国六万精兵按照事先约定,趁渊国二皇子带兵支援南陲时发动攻击,不过效果没有我们预料那般好。听说戍边军主将夜皓川仅凭四万杂兵硬是在包围圈里耗了数日,最后在几十个身怀武功的人帮助下成功突围逃走,日前又神出鬼没在洱城附近将青岳国军队拦截。对了,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还趁夜偷袭了青岳国先锋军营,不过十几个人而已,潜进先锋营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取走先锋营主管裨将首级,吓得青岳国士兵人人自危。”
稍作沉吟,赫连茗湮淡淡摇头:“果然不该指望青岳国。那些武艺高强的暗袭者当是江湖人士,若是我猜得不错,其中也包括墨情——他一直很热心于大渊安危,虽然我不太明白他有这种矛盾想法的根源,却能肯定地说,大渊和霍斯都之战,墨情必定会在其中发挥作用。不过也无所谓,我们只需要青岳国六万兵马牵制住北陲,不让北陲戍边军给南边战线施加压力,如此一来,攻破大渊帝都仅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凭借几十人就能给六万精锐士兵造成巨大损害,萨琅对温墨情等人的破坏力咋舌,然而他并不是特别担心:“几个人扭转不了战局,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势单力薄的先锋营下手,直接冲击青岳国大营杀了征军主将不是更好?既然没去,就说明他们做不到。你曾说过,温墨情是中州江湖实力排在前十的佼佼者,连他都做不到的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堂兄忘了,还有南庆国在。青岳加上南庆,足够牵扯住夜皓川脚步,纵是有江湖人士帮忙也没用。”赫连茗湮说得底气十足,眼中却有一丝黯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