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坎紧急从东线赶回西线,几乎有了疲于拼命的势头,这自然也是东夏有意为之。据说狄阿鸟从北方回来,只带了少量军队……如果真是这样,狄阿鸟必是不愿意放弃北征,如果他不放弃北征,双方和谈的难度就会降低。抵达渔阳河谷,他略作安排,立刻带着骑兵上去前沿查看情况。
东西数百里,已经是两天后了。
薄雪早已化去。
许多顽强的树叶这时候才开始凋零,在马蹄下扑打,远近的山上还会闪出一块一块雪白,那是山阴中残存的白雪。立马一个能够远眺的山岚,往东夏营地看去,这儿原先是林中部族的营地,如果不是东夏人搅合一回,他仍在渔阳河谷一代,说不定就花大力气策反了,但现在,似乎晚了。
他分明地看到阳光下的开阔地上,林中部族的人在摆队列,时进时退,时而会手持长矛,呈角度撑起……
练兵?
他心头一阵疑惑,掉头给身边人喝道:“立刻去查。狄阿鸟带了多少兵回来。”
他这一阵疑惑来自于狄阿鸟的狡诈。
你既然没带兵回来,就不应该明目张胆地操练、暴露,你告诉我你很当林中部族是一股力量,公开操练,岂不是不打算隐瞒你没有带兵回来的事实吗?这不对呀。回到营地,他什么也没做,就开始等情报了。
靖康的军队消停了。
东夏除了派来使者,强硬要求靖康放弃对部分残留东夏军队的围困,放回俘虏,送归遗骸,救助困厄的东夏人之外,也没有大的举动。
这似乎又在佐证狄阿鸟确实没有带兵回来,既然他没有带兵回来,他为何还能提出这么强硬的要求?就像是通牒。
通牒?
好吧,就让我们看看你在通牒之后,会拿出什么来吧。
陶坎决定看看东夏的底牌,毕竟往长月路远,往来消息不够通畅,议和怎么和,还没有到来旨意。
那就看看呗。
在他坐等观看的这几天,东夏已经广泛争取议和的意见,当然这些讨论是在那些重要的将领和官员之间。就连嗒嗒儿虎也是狄阿鸟在敲定下来才知道,乍一听闻,他大吼一声,猛地就往外跑去。
到了狄阿鸟的帐外,几个将领向他行礼,他却把人家搡了一跟头。
直接闯了进去。
直接为了战死北平原的将士。
直接为了心中的不甘。
直接为了杨二广临终的嘱托。
他就像是爆发了,站在狄阿鸟的大帐里,也不管狄阿鸟是否和人伏案商谈什么,就站在正中心,双手握拳,大吼一声:“阿爸。你糊涂。你怎么能放弃北平原呢。”盛怒之下,无所隐瞒,他喊道:“你说过,那是我们将来的都城呀。你夺不回来,你给我兵,我夺,我发誓,我发誓。”
他双目怒瞠。
他骨节咯吱之想。
他胸中那口气,吁出来喷了一尺多。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
杨二广临终的事迹,嗒嗒儿虎给他讲了。那是北平原东夏人的不甘,那也是全部东夏人发出的怒吼和不甘……但是目前,靖康常设军已经过二百万,接近整个东夏的丁口,打下去,靖康不会好过,东夏呢,一旦战争爆发,边贸禁止,集中在南部的农田荒芜下去,东夏能撑得起几次?
狄阿鸟轻声说了一句,让文官们先出去,而自己按了一下案子,站了起来。
他温和地看着嗒嗒儿虎。
这是让他骄傲的儿子,不是说怪嗒嗒儿虎拿林中部族送死,揍了,就不再是,十四岁,披坚执锐,统帅节制大军,与陶坎这样的靖康大将沙场角逐,虽然战败了,却旗鼓相当了一阵子。
有的事,虽然不符合他狄阿鸟的观点,但不代表换个人就能做得高明。
这不是嗒嗒儿虎的污点。
尤其让狄阿鸟欣慰的是,嗒嗒儿虎身上,没有丝毫的气馁之相,他还想打,还敢打,照样习武,奔走下营,激励将士……甚至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狄阿鸟最看重的品质,他本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年他只要松懈一点,放弃一丝一毫的上进,他也没有今天,他不认为这东夏是他用聪明才智打下来的,他只认为这是他百折不挠换来的,而有了百折不挠,即使没有东夏,他也必有一番成就。
嗒嗒儿虎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鼻梁英挺,额头开阔,双眉插鬓……怎么看怎么喜欢。人说长得像他,他也觉得像他,长相肖像,性格神似,他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就揍,有一部分真是揍给别人看的,他没有选择呵责,一挽袍面,坐在低矮的榻上,拍了拍一旁,要求说:“阿虎。过来。”
嗒嗒儿虎一扭头,拒绝说:“不去。”
狄阿鸟啧了一声,却不怪他,轻声说:“阿虎。你既然知道了,那么主张背后的理由你定然也知道了吧。”
嗒嗒儿虎没有否认。
他只咬准一个事实,喊道:“可我们还有几十万军队。我们的军队比他们的更善战。怎么能不打就败呢。”
狄阿鸟突然问他一个问题:“打仗是为了干什么?”
嗒嗒儿虎想也不想就回答:“征服敌人。”狄阿鸟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生存和利益?是的。现在的东夏,有与靖康一战之力,一旦打了呢?战争会持续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北平原,渔阳,湟西,千里都是骸骨,就算是我们打赢了,靖康国内也是尸横遍野,甚至站出来一个军阀,取代了皇帝,我们能得到什么?说不定背后又崛起了他人,把我们也取而代之。”
嗒嗒儿虎愣了一下。
他赌气说:“反正我不干,今天能丢北平原,明天就能丢渔阳,听说你把湟西南部边城也尽数予了我高显那边的养母……我们东夏还有什么?”他像头小狮子,端着拳头大吼:“我们东夏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