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已经戒严。
一阵鞭炮声突然从朱家大宅的院落里传了出来。这是格格不入的刺耳,不知听到的人中,多少人在暗中痛骂。这些年,一个花阴来到魏博的外来户,竟然落地生根,还已经成了半郡半城……虽然知道背-景的人知道这是一家皇亲国戚,而不知道的,却只是背地里骂朱家出个厉害的女人。
朱家的牧场和耕地合起来有半郡大小,佣民万户尤不止,城内店铺相连,保守上的估计也有半座城,蓄养私兵骑士数百,一跃成为备州最大的豪强,而这些都是名正言顺,丝毫无人胆敢质疑。
而知情的人还知道,朱氏在外州还有生意,当家的是个女人,不但是皇亲国戚,而且在啊官场上四通八达。
人人都在问:“东夏人不知会不会来攻打魏博,他们怎么还放鞭炮呢?”
待青烟散去,大腹便便的朱长和两个二管家还站在院落里傻笑。
一群侍女簇拥着朱母出来。她在莺声笑语中唤朱长:“长儿。炮放完了吧。快去看一看你外甥,能从北平原平安归来的有几个,还是陶大帅派了一队兵给送回来的。都是你姐姐厉害呀。”
关门闭窗的东厢突然洞开,正在训诫陈天一的朱汶汶一脸料峭走了出来,后面则跟着刚刚从北平原回来的陈天一。
她一走出来,就被几个武士装扮的女卫围裹,却是站在那儿冷冷地问:“谁让你们放炮的?疯了还是怎的?”
朱长还在发愣。
朱母却从一旁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说:“女儿呀。这是天一能回来,娘高兴嘛。炮怎么不能放了呢?炮都不能放啦?”
朱汶汶除了眼角中添了点成熟的风韵,容貌却是半点不见消减,然而一股让人凛然的威压却始终围裹着周身,无论是官府中人,还是生意上的同行,便是她弟弟朱长,和她说不上几句话,就都会想起她巨大的能量和匪夷所思的智慧,因而站立寒噤。但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她娘。
朱汶汶环视一遭,却是无可奈何,只好说:“母亲。你也来吧。”等回到屋子,朱母在椅上上坐定,陈天一站在面前,朱汶汶才柔和地说:“母亲。不是汶见到天一心里不欢喜。城里这么乱,都说东夏人要打进来,您老给忘了吗,我们家和东夏有关联,你让朱长放炮?是打算告诉他们,我们希望东夏兵进城吗?”
朱母没有想那么多,张口分辩说:“谁要这么想?你还是皇帝的干女儿呢,和东夏有干系,和朝廷没有嘛。我们家朱长不是吃素的,手里有兵,谁乱想,乱嚼舌头,明天让朱长带点人去他们家。”
她也急了,是她自己没想周全,这番话与其是分辩,不如说是自己给自己打气。
朱汶汶倒是了解她,轻声说:“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母亲以后就别跟孩子一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天一回来,我还没问他事情,他就替大帅府传话了,说昔日的总督二等公杨雪笙奉旨前来,已到魏博,今夜军议,也请我到场。你这又放了一挂鞭炮,女儿想推脱都来不及呢。”
朱母说:“是呀。你一个女子,让你抛头露面去见什么总督,他也说得出来?”
朱汶叹气说:“天一传话说他们听说我们家还在收购产业,想要我去,问我怎么判断东夏不会打魏博的,想向我请教一二。”
朱母大怒说:“天一你怎么不告诉他们,那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人,打我们的旗号干的……汶,你赶他们走行不行呀。他们怎么就黏我们身上了呢,这三分堂,不久借他们点钱吗,安插人安插得过分。”
陈天一想发表一下意见,却因为害怕母亲,没有直说自己的意见,小声问:“娘。你去吗?”
朱汶汶摇了摇头。
她说:“天一呀。你代娘去吧。告诉他们,你娘的判断是来自于东夏那边的掌柜。”
陈天一轻声说:“娘。那不是说明咱们家的人比十三衙门还牛。”朱汶坐得端正,轻声说:“傻孩子。话何必点透。这么一说就够了,不等于是你姨娘透来的消息吗?不然为娘怎么回答他们?告诉他们,为娘底下的掌柜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三分堂的?三分堂的背后是你三房姑姑?”
陈天一眼神一下啊收紧,恶狠狠地更正说:“她才不是我姑姑呢,娘,你能不能不骗我,我已经够累的了。口风要严,口风要严,要去东夏上学……我和阿虎长得像吗?我和姨父长得像吗?你一定要骗我,甚至也欺骗姨父,到底是为什么,就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好处是不是?”
朱母大怒,骂道:“你个混帐,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朱汶没有动气,只是平静地看着陈天一。
陈天一连忙把头低下去。
一直以来,他只在心里想过,却从来也没敢说出来过。
朱汶汶淡淡地说:“你又见到你陈氏族亲了对不对?他们对你好,你就跟着来羞辱你娘了,对吗?”
她冷冷地说:“他们为什么对你好,好得不得了,因为你是我朱汶汶的儿子,我跺一跺脚,备州就要摇三摇。所以他们就不停地影响你,害怕你忘了和他们亲近,于是不停提起你父祖的往事,希望勾起你的亲情,懂吗?”
陈天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朱母叹了口气说:“你娘会骗你吗?冒着和你姨娘闹翻的风险,去给你安个爹?你真是混蛋。”
朱汶汶摆了摆手,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要有主见,要有分辨力。娘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陈天一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朱汶汶问:“大帅带你去战场了没有?没让你去打仗吧。”
陈天一点了点头,不服气地说:“带我上去了,只是看一看,没有让我打仗。倒是听说阿虎在领兵,他才十四岁呀……可他就能领数万兵马,与大帅交锋。看来有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朱汶汶明白了。
看来不仅仅是陈氏族亲的影响,陈天一更多的是一种嫉妒。
但她没有制止的意思,只是轻轻鼓励说:“孩子。你也能。都是一个父亲的儿子,只要你愿意上进,条件允许,你也能。但是以后不该说的话不许再说,他是你弟弟,你和他的比较要靠你自己的表现。”
陈天一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他能看得到吗?”
朱汶汶点了点头。
她轻声说:“去。回大帅府吧,代为娘出席,如果要问为娘的意思,也不过想议和无处下手罢了。你就说你娘一介女子,没有什么主意,就知道,园里的瓜果不及时摘,就会掉下来烂到地里。”
陈天一“嗯”了一声。
朱汶汶要求说:“赶紧去吧。不要在家吃饭,你要赢得大帅的另眼相看,虽然他再另眼相看你,也不会栽培你,因为他不喜欢门阀子弟,但会有人赏识你,用你,只要你做得足够好。”
朱母打断说:“哎。我让人做了宴席……”陈天一叫了一声“姥姥”,制止她说下去,然后分别行礼告别,扭过头就走。出了门,见母亲把姥姥叫住,都没送他,不由有点惘然若失。不过朱长和几个管家,还有那些仆役却争先恐后来问候他。没有能够出门,朱长见他烦躁,就从袖子底下给他塞了一匝银票,装作看别处,小声说:“既然回城了,晚上或者明天从大帅府出来,随便觅地方玩。”
陈天一笑了,挤了下眼睛说:“还是舅舅对我好。”
朱长一比划,几个家丁就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