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集市尾声,行市还有牲口,俩人一路紧赶慢赶过去。
狗栗子还不忘埋怨李虎,八百八十两银子被他主动让价,变成才三百两,否则呢,那就是个财主了,要知道现在官府赋税重,亩产上不来,一亩好地顶多十几两银子,那可就是八、九十亩呀。
有了这么多银两,马能买两匹不?
不过,他也就是嘀咕、嘀咕,那刘二公子看起来有权有势,他心里怯着,不然就会自告奋勇谈价钱。
要以前,李虎不会安慰他。
今天,李虎却肯多说:“几百两银子而已,给咱自己作了宣传,还与那刘二公子交了朋友。”
狗栗子还想说什么,却被接下来的事情冲淡了,他一直都想有一匹快马,日思夜想,今天买一匹,不管是李虎骑还是自己骑,都是按捺不住激动,突然就不提钱的事儿,先是说:“我听说英雄好汉们去买马,都能买到好马,有的廋的贱卖,他们牵走一养,就是千里追风……”
嗅着牲口的臭气,在行市胡乱瞅,他反倒亲切,又说:“听说那马认人,一看是英雄好汉来啦,恢一声就仰天嘶叫。”
接着,他又不放心,说:“咱们来得晚唉,你说大早晨赶行市,又骏又光鲜,还不贵的马卖到集罢,是不是都被人牵走了?”
李虎笑笑。
英雄好汉能与宝马偶遇?
他不信。
他品品,觉得狗栗子说得倒也不全是杜撰,习武出身的人,特别是熟悉马战的,跟马打过交道,识马,自然比普通人容易买到好马。至于行市是否集罢,也没有太大关系,这靖康根本就不产良驹,能捞个腿脚不错的挽乘骑就不错了……还想咋滴。要真是遇到好马,自己也买不起。
集市快罢,实际上行市会是最后散的。大牲口值钱,牵出来一趟不容易,一般不是家里着急用钱,普通人家也不大容易卖,买家挑起来也细致,像牛吧,不但牛架子牛骨牙口都要量量,还要看人和牲口对眼,看着好,觉得听话,才牵它。所以牵马牛骡子驴出来的不想再牵回去,买马牛骡子驴的挑得也犹豫……除非是屠宰户,大早上天不亮就下手,看着有肉就成,否则的话,就是财主人家也一样怕牲口不好使唤,在那儿反复挑,行市上转一圈,再转一圈。
行市人和牲口还照样很多,啥人都有,乱吵吵的,稍不注意,就是一脚粪。
狗栗子一进来就瞄个大腿长的,看起来有光有神的,不管最后买不买它,这才满足少年乘骑马匹的心理。
李虎也在走动扫视。
他们在其中一行一趟下来,狗栗子就有看中俩,一匹浑青色,高高大大,鹤立鸡群一般,只是主人不怎么料理,腹部以下都结着泥鳞,另一匹是匹枣红色的,头顶鬃毛光亮顺滑,抖起来威风凛凛。再带着捡便宜心里,狗栗子的脚不知不觉往那大青马跟前移动,因为打理得不好,价格就上不来呀,对吧?
李虎一把他拽回来,告诉说:“别上去了,那是骡子。”
狗栗子不相信,一力要求说:“你还没看呢?怎么知道是骡子呢?去看看吧,这个看起来……”
李虎想也没想就说:“长耳朵长方脸,肯定是骡子,你不信,跑去看看吧。”
狗栗子说跑去就跑去。
片刻之后,他低着头走回来,见李虎在其它地方看,嘴里不由咧咧:“这骡子咋长这么骏,我都给认错了。”
李虎却是在看狗栗子看上的另一匹马,然而却根本没上跟前,好像是对眼一眼看片刻,脚步就又移动了。
狗栗子便拉他:“这个肯定不是骡子。肯定不是,你?看看呀。”
李虎低声说:“这马有病,伤过。”
狗栗子呆了一下,反问:“这都能看出来?”
李虎点了点头,轻声说:“这是军队里的马,屁股上还有戳,但是伤过,废了。”
狗栗子追问:“咋看出来?”
李虎淡淡地说:“时不时缩腰。那是吃疼。要是咱自家的马,想着给它看看,买马,总不能买个伤马吧。”
狗栗子将信将疑。
李虎一路走过去,狗栗子紧跟慢跟,却发现他几乎都不停。
这是买马挑马?
狗栗子心里想:心里太急了吧。
正想着,李虎停下来了,这是一匹牙口很轻的马,恐怕只有三五岁,圆屁股,除了耳朵挺有灵性,人一路过,它耳朵就打过去之外,真真显得丑,而且一头马鬃却是浓密,又长,又混乱不堪。
狗栗子在心里念叨:别看中它,别看中它。
事与愿违。
李虎一步迈过去,他抿了哨,那马立刻开始骚动,恢恢叫,缰绳被挣得一紧,楔着的木柱猛一晃。
一个打瞌睡的中年人揉揉眼,掖着长鞭,扶扶狗皮帽子给上来,他说:“配种呀,你牲口呢。”
李虎愕然道:“它牙口这么轻,你专门拿来配种?”
中年人说:“那咋办呀。马烈呀。使唤不住,见了母马母驴就爬。你咋办?这我是被人骗了呀。去那胡人住的乡里卖粮食,给他们换的,不是咱不懂吗,公马、母马也不认识,就给换回来个二五眼,短身大屁股还暴躁。想着阉了呢,起码耕个田,拉个车啥的,请去的牲口郎中都下药了,还是被它踢脸上了……没办法,我把它拉集市上,拉来几个集,除了人问配不配种,都没人说要。”
李虎问:“有多烈?”
狗栗子阻止说:“李虎。你不会想买它烈性吧。真当它是配英雄好汉的马?”
中年人叹口气,又想回去打瞌睡。
李虎要求说:“它有多烈,你能近它身不?”
中年人大着嗓门说:“我天天喂它。我不近它身它饿死。别人就都不行。有人让我把它宰了,想想,就为这个也下不来手。人它都不忍,它就认我,认我倒也不听我使唤。”
李虎说:“那我试试。”
他主动从那中年人手里把长鞭要下来,二话不说,对空放了一鞭,那马一竖而起,猛地往反方向挣,李虎又一抡,鞭子在反方向上空炸了,马往哪惊,他往哪抡,整整十来鞭,那马缩着身子回着头,四条腿一起跳……可把周围的人乐坏了,纷纷说:“你们快来看这马,四个腿一起跳。”
中年人有种预感,面前的少年说不定能治住这马,大声跑一边指挥,让人避让,避免那马伸后退踢到人。
又五、六鞭下去。
那马开始悲鸣、退缩,声音里似乎存在的愤怒不再。
李虎把鞭子收了,轻声说:“也不是怎么烈性……马是放养的,没驯过。”
他说那么肯定,把中年人当场镇住。
中年人反问:“这还不算烈?”
李虎说:“放养的公马都这样。”
他把袖子甩下来,伸上去,这是跟他阿爸学的,自从学会,乐此不彼。中年人也把袖子放下来,两个人在袖子里论价格。周围的人都在嘲弄一样胡笑,狗栗子在一边着急……这马烈的。
怎么骑呀。
他听到有人嘲笑说“买匹公马骑,这小子装得跟真的一样”,心里万分担心,试着靠近那马,那马警惕地望着他,他看那架势,生生不敢去捋缰绳。
李虎成交了。
没见着他给多少钱,反正他不怕,奔着马脸上去,摸了几下马脸,在马脖子下面捞捞,马也躁乱,就给他解了下来,行市东边有块空地,那是试挽乘牲口的,还钉着栏杆,栏杆上坐着两个为别人驯牲口的马师……当然,他们身价不菲,一般小家的牲口,是不会找他们调理的。
七八人看热闹,包括它原先的主人,就一道跟着过去看,狗栗子走在李虎身后,忍不住往后看着,退着走,这要看笑话呀。
不过他心里也有点底气,李虎是东夏来的,东夏养马,而且呢,他在白河集市上给别人捋过马。
到栏杆场,一个大胡子的马师从栏杆上跳下来,迎了上来……看一眼,就直接说:“这马我接不了。这是放养的儿马子。”
李虎说:“我知道。”他示意一下栏杆门,那大胡子马师犹豫片刻,过去把门扯开了,一回头,提醒李虎说:“后生。我可告诉你,这马骑上看着不高,觉得甩下来没事儿,但是真要摔下来,那可有牲口的腰劲呢。它要不老实,再踩你两下,那可就是人毁在里头啦。”李虎“恩”了一声,扯着马就进去了,进去,外头的人想起来了,他这马,马腹裸露,可是没个鞍鞯。
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李虎已经翻身上去。
怎么驯生子,他阿爸很早就教过他。
他们家也有这样的传统,而且每年都要去自家的牧场,选最烈的马出来,然后炫耀一样驯服。按他阿爸的说法,自家就是养马的,孩子们要是不敢驯马,太丢人,年龄小的孩子去驯服暂时有危险,就站在一旁看,他们家蜜蜂都跃跃欲试,每年去跟马搏斗一回。眼前的这匹马,它已经失去了草原,失去了狼群,也失去马群,它能烈到哪儿去呢。
骑上去,两只膝盖就扣上了……
外头狗栗子心情紧张,死死抓住栏杆,大声喊道:“李虎。你小心。觉得驯不住,就赶紧下来。”
他紧张也是难免的,要是俩人一起出门,李虎买匹马,在保郡给摔伤,咋回家呀。
那马小蹿了一下,蹿得不高。
众人已觉得是暴风骤雨前的节奏,有的都在不善地喊:“尥蹶子。尥蹶子。”然而,那马却不肯尥,它知道它被乘骑了,它想蹦,可是刚才蹦蹿一阵子,它已经有点麻木,而且这个人的乘骑,没有让它感到不舒服,它就只嘶叫,只走动,却没有雷霆大作。嗒嗒儿虎开始试图指挥它,它就很容易就能理解意图,东、西,东、西,左、右,左、右,小跑,接着越跑越快,越跑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