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县令伸了手指指着,“你你你”半晌,眼睁睁看着苗保田和麾下下马,簇拥着奔来席上,终是奈何不了。要在以前,武将受文官辖制,武将丘八他不敢跋扈,一旦跋扈,只有文官们回护,有此行径,对他的仕途不利,但是现在,因为接二连三的战争……文官体系对军队影响渐弱,军队上武将又得到门阀的扶植和支持。乌县令只因为对方来地方上搅一回局,就去与他打官司?
眼下是秀才遇到兵,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鸳鸯凝视上苗保田。他心里已经认定东家李虎会是武魁人选,而且也敢当面说上一个“不”字,但关键是如此一来,他就把烫手的山芋接到了手里,在为地方上出头,以他和李虎现在的力量,岂好招惹这样的军阀?等于在给李虎惹祸。而且他心里在纳闷,上千亩地对于一些家道中落的士子,对于当地的小财主,对门阀上头旁支的子弟有一定的吸引力,低价买三百亩地,他苗保田竟来争夺?
抢武魁,绝非苗保田的本意,想到这里,他就不在跟前死站着,见李虎等人往这儿张望,掉头往李虎那边走去。
李益生同样想到这一节上。
这个时候,他若是去为李虎考虑,去贿赂苗保田,手伸得太长,也有点罔顾朱氏的利益,要知道,朱氏弱了下去,等于在告诉别人,占有成郡土地的朱氏……其实是那么弱小,而站在陈氏的立场上,就得与苗保田针锋相对,若吓不退苗保田,苗保田反倒会被激怒,定然要在竞买比赛上见到鲜血。
有的时候,你是没有时间深思熟虑的,长时间不作反应,那便是示弱,强可转弱,但弱定难以转强,眼看陈锋已经呈现出示弱的模样,在问要不要卖他一部分田,李益生瞪他了一眼,转身走过来,直奔苗保田而去。苗保田身边的卫士要拦他,苗保田却笑了,问道:“尊驾何人呀?”
李益生抱扇行礼,同样笑道:“朱氏门下一走狗。”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近前,见苗保田意外,善意地用扇子搭过去,再一次走近,压低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来,你们大帅知道不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们,你们田氏,想与我们朱氏闹不和吗?”
苗保田愣了一愣。
片刻之后,他说:“我来买地。难道卖别人,就不能卖我吗?要不和也是你们不和。”
乌县令立刻反唇相讥:“为买三百亩地大张旗鼓,你信我也不信呢。”
苗保田森森一笑说:“说为买三百亩地,老子自己都不信。但我要粮食,我有钱,我想要粮食。我得买三五千亩。总要人卖给我。”
乌县令冷笑说:“那北平原都是地,去占呀,给易县要,三五千亩,得夺多少人的地?难不成,你还真瞄上人家朱氏啦。”
这句话那是真真的挑拨离间,不过竞买是朱氏喊出来的,也无需他挑拨。李益生一搭扇,轻声说:“卖地。你得买得起。都卖你也无妨……请你家大帅去与我主人讲去吧。你在这里,瞄了三百亩地,与众人相争,那不是在坏我朱氏脸面吗?为了一点小利,你想毁掉两家的和气?”
苗保田突然服软了,讪笑说:“这也是出于我意料之外呀。我一听说,以为哪个财主地多,到处乱撒,来了索要个几千亩,这陈寨姓陈呐,哪知道姓朱……而今也是上不上下不下,带着人出来,将威不可捋,那便真抢这个武魁。你放心,我按照规矩来,一定给尽你们朱氏面子,回头还是要来往的。还请先生谅解一二。啊。没有劳师不获的道理呀,蚂蚁在小也是肉,拿个三百亩,出来的兄弟们也不觉得是在闹笑话。”
乍一听起来,这话不作半点假,可能是一场误会。
他不知道陈寨的地是朱氏的,想来勒索一二,结果来了发现地主惹不起,但又退不了,所以干脆按照规矩,夺个武魁,算没损自己的威风。
但问题是,朱氏还是在被他要挟。
他的武魁要怎么来?
比试之时格杀勿论……见点血,这本是朱氏变相拢才的,结果死了人,你说朱氏的跟头是不是跌大了?
说起来,这与街上的青皮坐到你店里,要拿刀割自己肉来勒索你,是一样的道理。如果陈锋出面,他定然不是这种将官油子无赖的对手,也许只能默认这个事实,甚至还会出钱,但李益生不会。
但他也解决不了,除非他暂停竞买。
他笑了一笑,正要宣布,见得一个人走上前来,再一看,却是刚才一直在远望的李虎,往他身后看,李鸳鸯和方海等人追过来。
同为三秀之一,他和李鸳鸯见过面,两人有点心照不宣,干脆问一句:“李公子。你上来干什么?”
李虎说:“我家师爷回去与我言道,有将军从军中来,定要赛场决胜负,死伤无论,我便在想,这本来只是我们民家一个竞买,怎么可能会招惹官兵呢,我不信,所以上来看一看,问一问,是真是假。”随后,他行了一礼,询问:“这位先生是?”
李益生连忙迎上回礼,也想把他挡住,告诉说:“我是魏博那边派来的管家,这点事儿不劳公子费心,我自与将军好言。”
李虎笑道:“回去了,替我向天一兄问好。”
说完,他就又往前走。
李鸳鸯赶上来了,去抓他衣后襟,没捞结实,衣裳滑掉,还一屁股坐到地上。王凌刚也在往这儿赶,李鸳鸯和方海是伙计,他就觉得劝不住血气方刚的李虎,但他是个哥哥呀。虽然他也是个二货,但他不支持李虎二,他二可以,李虎却是家里的人,得护好,不能让他到处二。不光他,人都要来。自家人来,外家人也动,大家带着敬佩和同情,想上来看看,这来了一队兵,看起来就不干好事儿,李虎这样有人望的石场场主,怎么就主动去跟前了,伙计拉都拉不住。
李虎已经站跟前了,四面八方的人都挪脚,杨燕燕跑得飞快,喊叫道:“李虎。”
李虎却站定,去看那位不知道四周民众为何而动,站起来张望的苗保田,拱手行礼说:“易县白河李虎这厢有礼。”
这与李鸳鸯和方海的印象大不同,两人一下收住脚,站到李虎身后。
苗保田有点慌张。
他虽然带了数十骑,可是百姓更多。
他听到李虎说话,收回犹豫不定的视线,问李虎:“你跑来要干什么?”
李虎笑道:“为将军作计。将军来买田,之用意可是为了占武魁,按价买田?”
苗保田冷笑说:“那当然。”
李虎说:“将军练兵,自有练兵之法,将士虎豹熊罴,降身一格,与民相夺,不利于将军的声名。如果将军别有用意,李某就不多言。如果就是买地,不妨听李虎一言。”
苗保田大吃一惊。
这一军将着了。
你到底是不是买地,你能否认吗?
苗保田只好阴晴不定地说:“少年请讲。”
他没有用公子或者郎君称呼,那就是一种蔑视,利用蔑视告诉别人,你少来,别不知道自己是谁。
四周人已经上来了,杨燕燕钻上来,就从后面拉着李虎的衣裳。
杨安威也带着自己二儿子和四儿子上来。
他的大儿子是武人,在郡军中有营职,还不至于为了点地跑回来一趟,倒是这个老二,在读书,老四,也是将门虎子,习有弓马枪棒,想靠夺了武魁,抢保举名额。见李虎夺尽风头,带儿子上来,出面打圆场说:“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乡下人。不才杨安威。为易县乡男,也曾薄有军功,而今脱籍还家啦。”
他五十出头,三绺胡须,赤红脸膛,说话洪亮,在县里,甚至在郡里,因为祖荫,他也觉得自己是上得了席面的人,自恃地抱着马鞭,让人知道,相比冒起来的少年李虎,他更有分量,这个易县乡男,可不是说他是易县乡里一男的,而是说他是寄食乡里的男爵。没想到这会儿,民众涌来,给了苗保田一股压力,苗保田猝然就发泄到他身上,喝道:“什么腌臜玩意儿,滚一边去。”
杨安威愣了,直视过去。
苗保田的兵发现他目光中带有不善,上来就去拿他,被他让过了才罢手。
杨安威的儿子和家丁都懵了,大喊大叫,被杨安威喝止,这种握了兵的人,给你面子你承情,不给你,你什么也不是呀。
只是他气,一张脸迅速变红,脸肉抖动不休。
李虎却为他说话了:“将军你欠妥。杨老爷是乡里的名望,尊重他不损分毫,不尊重,这易县,岂好心服将军呀。”
他这话却是好听哎。
杨燕燕从一侧伸头,像是不敢相信,这是他们家李虎说出来的话。
苗保田等于被他提醒了一回,生生压住一股躁动,生硬一抱拳,给杨安威说:“无礼了。”他又看向李虎。
不知为何,李虎给他的感觉比杨安威要危险,他无法忽视这个人,甚至……他觉得这四周乡邻的涌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来了自己跟前,也许是赶巧了,但是群情能带动势,周围是一种巨大的威压,汇聚到李虎的身上,让苗保田有种忌惮。于是他不敢忽视,问道:“你说有话讲给我,你讲吧。”
李虎说:“将军派人直接争夺武魁,那是下下之策,若有死伤,岂不坏了将军的名声。若将军为买地来,何不静观武魁赛出,再派人问他远不远与将军麾下比试?再立赌注,将军赢了,可以十六两来买地,这地要给军中-将士改善生活的,显的是将军爱兵如子的作风,同时也没亏了武魁,他能拿到三百两银,要是将军输了,地便罢,再赐一马,赐一衣,不在于赌注,而在于让人觉得公平,又给了乡里壮士的荣誉。”
这是无法拒绝的。
你要是来买地,还能不这么办?
李益生死死盯住李虎。
这一番话,他也不敢相信……不光他,李鸳鸯和方海都在交换眼神。这是李虎吗?那个我就干出来给你看的人吗?
李虎还不罢休,转身看向乌县令:“老父母觉得呢?这样一来,武魁也会量力,不至于出人命。”
乌县令连声道:“是呀。是呀。李虎呀。你怎么想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