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羊杜瞠目结舌,在另外一间厢房中,列座的都是大儒,李虎像是小学生一样陪坐席末,接受考问,而同样陪坐的博大鹿?因为受不了这些问题,只一刻钟,已经离席夺避。白沙河坚持了两刻钟,也出来了,他询问完博大鹿的去处,钻进了博大鹿躲起来的厢房。
白沙河找博大鹿,也是为了问他的看法,二人见了面,相视苦笑,博大鹿不放心地责怪:“你把李虎一个人扔在那儿了?”
白沙河反问:“你不是也把世子扔下出来了吗?”
博大鹿冷笑道:“我奴隶出身,没什么见识,除了打仗,其它的一概不知,我们东夏是啥商立国还是农立国,文兴国还是武图霸……我听着就头疼。不出来,万一谁问我了呢?要是问我,我说错话了呢?我们在塞外,不是沙漠、草原就是荒滩,还能啥立国?要我说,牧立国。”
白沙河懂。
虽然大儒们主要在问李虎,但博大鹿是使团领头的,一旦有人问他呢?
别说博大鹿,他自己躲出来也是这个缘由。
他是商人出身,他觉得东夏现在贸易昌盛,手工业发达,还是商立国呢。但这些大儒们需要什么答案?
农立国。
你不回答农立国就是错的。
大爷们。
沙漠种地么?
李虎回答得已经相当得体了。
首先是以农牧为根本,工商贸为枝干,求文兴,不驰武备。
还有比这更好的答案吗?
白沙河清楚地看到几个二排坐的大儒暗自摇头。
他轻声说:“难为李虎了?见无好见,怕是李虎再用心,也难让人满意。”
不等他说话,博大鹿给他摆手,撵他说:“回去,回去,压阵。免得世子兵败如山倒。”
官大半级压死人。
白沙河无奈,只好掉头回去。
到了李虎所在的厢房,问题更加尖锐了。
一个胡须如斧的壮实老者在问李虎:“建没建文庙?供奉了哪些圣人?以何圣人为上?”
李虎也开始冒汗。
好在他早有准备,要了一本画册呈上,低声道:“文庙虽然没建,但对圣人追思礼待用了更好的方式。”
他也是越挫越勇的人,干脆在众人围绕的空地上站定,挥手道:“至去年底,我东夏开设小学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二座,除了林中百姓,偏远而户籍不定的百姓,全国九岁以上孩童九成五皆入学。国内广刊书籍,每年印百万套以上,这是小学的教本,上面都是圣人,您看,这是格子,居首!”
然而翻下去。
大儒们现出异样。
暴雍的国君在。墨的锔子在。法家在。理财的公羊派在……
他们相互对视,开始交头接耳。
白沙河连忙回座位坐好,希望得个好角度向李虎目示。
李虎却一振衣袖,铿锵有力地说:“我听说中原有流民造反,到了格子的家乡,拔了格子的庙宇,说:这哥种地(孔种泥)是谁?哥有地能不知道种吗?人告诉他是圣人,他不信,说哥种个地就是圣人了?这天下种地的那么多,他怎么就能变圣人了?圣人是上天降的,种地再好不行。可见民间愚昧之甚,我东夏广开小学,将文教大行于天下,十百年后,则文盲一扫而光,况不知圣人者?!”
他转了个身,给着急的白沙河一个微笑,又说:“建一二文庙于庙堂,何如建文庙于凡人心中?”
大儒们更多在交头接耳。
为首的张果道人咳嗽一声,说:“礼教的形式还是要有的,回去之后说予你父王,可以建一个嘛。”
白沙河松了一口气。
李虎也知道张果是在打圆场,连忙道:“一定遵道长的吩咐,回去说予父王,不仅要建人心中的文庙,还要建一座金碧辉煌的真文庙。”
不是他们无礼,而是大儒们的问题让他们感到难以回答。
大儒们又有人问他:“你们东夏真的崇儒吗?”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而且不能否定。
李虎坦诚地说:“真的。”
但接下来,有个略带犹豫的声音问:“王明诚【物竞天择】的邪说在东夏泛滥,是崇儒么?”
顿时,满室鸦雀无声。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为首的几个师长觉得提了唐突,但不代表他们不想提,听到有人代为提出,便把目光集中在李虎身上。
李虎也有点猝不提防……不是他事先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而是他不知道这些大儒想要干什么,如果说只是论证是非,好说,略一辩解,对错也不在于一时,但就怕大儒们希望看到的是东夏禁掉【物竞天择】,甚至以邪说惑人,要求处置王明诚,这不只是个简简单单就回绝的命题,那王明诚可是李虎的姑父。
他环视一遭,在陈舛那儿只得了一个焦虑的目光,立刻知道这事儿指望不上,道统之争,你死我活,这也是想争取儒道两家,必须表明的态度,因为换任何一个儒道中人,他都会有此疑问,于是先一步自谦道:“小子确实对先生的提问有自己的看法,但牵扯到国家的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回答?”
能不能回答?
很多人都从中嗅到点什么。
难道狄阿鸟所支持的【物竞天择】学说,他的儿子其实并不支持,他儿子是向儒的?百年之后,儒家可以通过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东夏重新昌盛?
甚至?
这也会成为他父子之间的矛盾点,嫌隙?
室内,各人都是百转千回的心思。
白沙河也一下提心吊胆,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太取悦这些靖康的学者,回家之后,他李虎怎么给国内交代?
当真要改弦更张?来一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为首的大儒中已经有人用轻慢的语气撩拨他,哄他:“你要真心想让我们儒道两家出来帮你,帮你们东夏,你定要给一个态度,我们先不要你父亲的态度,就要你的态度,你讲,讲得不好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