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此之后,周围一片寂静。
敖凌并没有得到黄泉女神的回应。
大妖怪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顶着那些亡魂与冥道生物带着嘲笑意味的注视,他又继续行了个拜神的大礼,重新喊了黄泉女□□讳。
他心中琢磨着,如果拜三次黄泉女神都不给反应的话,那他就直接施请神降的术。
似乎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之事,在第三次礼毕,神明的名讳话音刚落,一条大道通到底的冥道旁边,便突然蔓延出了一条狭窄而弯曲的道路。
就像是乡间田垄上的小道,只是两旁并非丛生的杂草与稻田,而是万丈深渊与浓重的黑暗。
敖凌有些紧张的整理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用力揉了揉脸,深吸口气,踏上了那条看起来充满了不祥意味的道路。
在眼前失去了他的身影之后,那群安静的亡魂便开始蠢蠢欲动。
“沿着那条路走,就能够见到大神吗?”
一个矮小的冥道生物翻了个白眼,“前去拜谒伊邪那美大神的可是位大妖怪,五年前他便来过一趟黄泉,据说安然的在三途川中走了个来回,丝毫没有受到惩罚。”
并不明白三途川恐怖之处的亡魂们不搭理他,相互撺掇着,趁着看守他们的冥道生物一下不留神的时候,便冲到了那条还未消失的道路上。
“若是能见到神明一面,怎么样都值得了!”那亡魂说道,一脚踏上了那条道路。
下一瞬,他脸上兴奋的神情还未褪去,便见冥道两旁的黑暗之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手,将他抓握着拖进了黑暗之中。
那蠢蠢欲动的亡魂们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走在小道上的敖凌回头看了那隐约传来喧闹的后方一眼,晃了晃脑袋,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急,但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前面隐没在黑暗之中,而后方的退路同样随着他的前进而逐渐消失。
敖凌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好在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得到周围的黄泉之气随着他的前进而愈浓郁,这让敖凌内心多少有了底。
他的确是在前进着。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敖凌便微微放下了心,安静的埋头向前。
……
黑暗之中埋,不知时间几何。
敖凌又一次坐在了这条小道上进行休憩——源源不断的黄泉之气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虽然始终没有饱腹感,但却并不像他在现世之中一样,偶尔还会感觉饥饿在侵蚀自己的精神了。
黑的妖怪抱着自己的尾巴,第八次企图跟黄泉女神讲道理。
“伊邪那美大神,您让我走这条路,总不能就是希望我替您多清理一些黄泉的污秽吧?”敖凌瘪着嘴,“我知道我之前闯入黄泉的事情做错啦,您看,我也算是为您处理了五年多的污秽,也算将功折过了嘛?”
黑暗之中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敖凌理了理尾巴毛,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道路两旁的黑暗,心想不知道就这么跳进去会怎么样。
“伊邪那美大神,我说真的,我只是单纯的想来找您……”他说着顿了顿,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只是来找您聊聊天而已。”
找一个被众神所厌弃的女神聊天。
敖凌突然就觉得自己和建议自己来这里的犬姬真是脑洞大。
不过也的确正如犬姬所言,黄泉女神的脾气,并不像典籍中记载的那样糟糕。
否则按照典籍里那种“凶残嗜杀、毫无理智”的说法,敖凌早该在第一次行拜神礼的时候就被弄死或者是丢出黄泉了。
黑的大妖怪又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站在道反之石前边就被放进来的事。
他继续讲道理,“既然您都放我进来了,那见我一面又如何呢?”
……总不能诸神之母丑得见光死吧?
敖凌又想到犬姬跟她说的,黄泉女神因为沾染了污秽而被丈夫厌弃的事情,不由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沾染污秽这种事,对于绝大部分神明而言,其实都是可以想办法洗掉的。
洗掉之后又是一条好神明,怎么都不至于被厌弃吧?
说不定真的是因为身染污秽而被毁容了啊。
毁容这种事情真的就尴尬了,特别是对于一般都肤白貌美腿长的神明来说。
坐在路上满脑子跑火车的敖凌,不由的对自己要拜谒的女神充满了同情。
这份同情心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其实我还带来了安倍家的樱花糕呀。”敖凌企图给那位永远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女神喂安利,“那可是平安京的一绝呢,入口松软清凉,带着樱花的芬芳,咬一口便是唇舌生香。”
“我还带了江户的红豆馒头,还有京都贵船炒制的茶!”
敖凌一边走一边说,顺便还翻了翻兽牙里的存粮,“还有金平糖以及和果子。”
这么一翻,敖凌就十分悲伤的现自己兜里有用的宝物似乎都塞给了麻仓叶王,而如今的兽牙里,只剩下了吃的,吃的,和吃的。
……算了,也挺好的。
至少叶王的安全多了几重保障。
敖凌翻着兽牙里的东西,顺手拿出了一条肉干塞进了嘴里。
刚嚼吧嚼吧没两下,眼前的景象便倏然一变。
——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小道变作了几层青石板铺就的阶梯。
层层叠叠约莫十来阶的样子,之后便是一座庭院的大门与白色的围墙。
围墙之后隐约有绿色探出头来。
那是植物的清香气息。
敖凌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然后马上反应过来,高兴的踏上了青石板的阶梯,脚步带飞,行走带跳。
他站在院门前,将肉干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去,无比认真严肃的将身上的毛与衣服整理好,满脸严肃的敲了敲院落的大门。
门一敲就开。
敖凌轻轻的踏进院落,入目便是满园的黄泉之花,围墙附近生长着一些藤蔓植物,翠绿翠绿的,敖凌并不认识。
他顺着庭院花丛之中的小道走过去,偶尔有一两朵冰蓝色的鬼火凑近他,又像是受惊一样的后退。
这座庭院不大,却将黄泉浓重的污秽都隔绝在外边。
大妖怪的脚步在庭院廊檐之外停下,左右看看找了半天也没能看到正门在哪。
最终只得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求见那位诸神之母。
行过礼之后一抬头,便看到那面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变作了一扇门。
门被打开了,打开门的是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容貌精致可爱,正满脸好奇的看着敖凌。
敖凌想了想,给了他们一人一大把金平糖作为贿赂。
这两个小孩儿便欢天喜地的拿着金平糖冲进了屋子里,连门都忘了关。
敖凌看着眼前开着的门,觉得这大概是黄泉女神准许他进去的意思了,便干脆了抬步走了进去。
屋内很宽广,结构像极了敖凌记忆中的麻仓叶王的宅邸。
就连那垂落下来的竹制帘幕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敖凌觉得麻仓叶王真是厉害了,居然变成了黄泉女神的室内设计师。
大妖怪在那垂落的帘幕前跪坐下来,扫了一眼帘幕上映出来的影子。
那是一位端正跪坐着的女性,梳着妇人的髻,簪上垂落下来的流苏微微的摇晃着。
黄泉女神,诸神之母,伊邪那美命。
敖凌垂下眼,跪坐着俯下.身,再一次行了个大礼。
帘幕之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声音如同高山上的清泉落在冰上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沁凉刺骨的寒意。
“西国的魇主来这里,是为了麻仓叶王吧?”
敖凌抿了抿唇,弯起了眉眼,“大神明鉴。”
“我挺讨厌他的。”女神说道。
大妖怪一怔,倏然抬起头来,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那帘幕上的身影。
“这个人类的执念,简直就像是对我的讽刺。”她这样说道,语气却无比平静,平静得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喜是怒。
敖凌听着,努力的分辨了一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最终却还是失败了。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麻仓叶王的执念就讽刺了这位大神了。
大妖怪实话实说,“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不明白?”黄泉女神的声音提到了些许,“我的丈夫因为我身染污秽就毅然的抛弃了我,还将我封印在此处——麻仓叶王区区一个人类,却愿意为了你深入黄泉无人可及的黑暗深处!”
敖凌惊愕的看着那帘幕之上的倒影,终于明白了黄泉女神的意思。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同麻仓叶王,真是令人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