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夏初七一怔,看向笑吟吟过来的晴岚。
可他头也不抬,就像没有看见她。
夏初七哄着女儿回到后殿时,不仅晴岚在,夏廷赣也在。那夏老头儿就蹲在她的房门口,捉住奔跑在前的白狐狸玩耍。一会敲它头,一会儿摸它肚子,愣是把狐狸玩成了一只宠物狗。
“……我是多余的。”
看着他转头离去,宝音耷拉着脑袋。
“你先回去,问晴岚便知了。”
夏初七的角度是完全听不见,而赵樽是听见了,却绷着个脸,关切地看着她的反应,愣是没有去看自家女儿,一直等到可怜的宝音“呱呱”乱叫,他方才解除了冰封模式,笑呵呵把她抱起,塞在夏初七怀里。
“谁来看看我啊……”
“阿爹,阿娘……”
她踮脚,再踮脚,小身子跳起来,想要引起关注。
“嗳!阿爹,阿娘,谁来看我一眼?”
正常情况下,看到“失而复得”的女儿,他们不是应该高兴么?晴岚姨姨说,要给他们惊喜的啊?可为何他们两个一直讨论的是她为什么在这儿?小宝音可怜巴巴的嘟着嘴,看父母互相注视着,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样子,一种“我是多余的”颓废感油然而生。
“你们两个……果然嫌弃我。”
小宝音小脸儿一耷拉,扁嘴巴。
“你问我,我也不知。”
赵樽把宝音从脖子上放下来,无奈的抿唇。
她蹙着眉头看一眼累得直喘粗气儿的白毛狐狸,把问题丢给了赵樽,“宝音怎么会在府里?不是说去了密云?”
无语地翻个白眼,她总算回了神儿。
夏初七:“……”
她眼睛看着宝音,一脸狐疑,可宝音却还沉浸在那一个“亲亲”里,满脸的苦楚,“阿娘……我被亲了……被阿爹亲了……”
难道是幻觉?
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她说不出话来。
夏初七差一点没把魂儿吓掉。
好在,他的脚步比夏初七快了许多,很快便举着骑在脖子上的宝音,绕到夏初七的面前,并成功挡住了她的路。
赵樽听着姑娘诉苦,头皮都快炸了。
这都怎么教女儿的?
赵樽:“……”
宝音:“阿娘啊……”
赵樽:“谁教你的?”
宝音小眉头一蹙,再次碎碎念,“不,不能亲我,你亲了我……阿爹也不可亲我的……亲了便要负责的……”
赵樽,“我是你爹!”
宝音碎碎念,“怎么办?你亲了我,怎能亲我?”
赵樽,“……”
“你亲了我?你亲了我?”
“阿爹……”小宝音眨眨眼,回过神来,低头看一眼被赵樽嫌弃得丢在地上“嘎嘎”叫着一路追跑的小狐狸,奇怪地摸了摸自个的脑门,奶声奶气地咕哝。
“走,闺女,带你追娘去!”
赵樽把她抱起,举在脖子上骑好。
她“啊”的张大了小嘴巴,瞥着冷不丁抱住自己的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小脑门儿上就被他重重亲了一口。
小丫头话音刚落,突地一阵疾风过来。
“走吧,狐儿妹妹,我们去找晴岚姨姨去……”
半躬着小身子,她小脑袋摇晃着,对于把她忽略得极为彻底的爹娘,深深地无奈了。想了想,又蹲身把小狐儿抱起来,苦巴巴的叹。
“哼!有爹娘如此,宝音之痛也……”
她的手指头挪了个方向,又指向了赵樽。
“说想我,说念我,却绷着脸不理我……是你。”
她的手,指着夏初七的背影。
“说爱我,说要我,却听不见我……是她。”
学着大人的模样儿感叹了一声,她又无奈地回头去看赵樽情绪难测的脸,扁起了小嘴巴。
“唉!”
终于,众人现不对,纷纷闭上了嘴。小宝音小短腿儿追不上,嗓子喊累了,也气馁了,半蹲下身子,扶住小膝盖,无奈地摸了摸在身侧跳来跳去的狐狸脑袋。
一直在找女儿的人,女儿就在背后却听不见。
那画面……喜感,滑稽,也令人心酸。
“王妃,小郡主在这儿……”
王府仆役甲乙丙丁也纷纷开口。
“王妃!”
郑二宝“哎哟”一声,喊了出来。
她在后头追,夏初七却在往走前,步子迈得极大。她一直喊,一直追,夏初七便一直走,不停留。
“阿娘,在这儿,宝音在这儿……”
小丫头自言自语着,看赵樽瞧着她愣,而夏初七根本就没有反应,扁了扁嘴巴,屁颠屁颠地往夏初七追去。
“晴岚姨姨说,这叫惊喜!”
这时,在两个肥胖丰硕的婆子中间,突地挤出一个小脑袋。紧接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拖着一只小小的狐狸,生生挤了出来,吐出一口气。
“阿爹,阿娘——”
礼数毕,赵樽要去承运殿办事,她没什么心情与人说话,自个儿调头便往后殿去。
一水儿的晋王府属官、长随、仆役、丫头、婆子们都在端礼门门前站着,垂头束手,欢天喜地地恭贺他们的主子平安归来。可扫了众人一圈,夏初七心里绷着的弦却松不上来,只敷衍地笑了笑,免了众人的大礼。
“恭请晋王妃安!”
“奴婢恭请晋王殿下安——”
晋王府还是老样子,府中的仆役得知赵樽回来,早已洒扫庭院,擦拭门楣,把阖府上下整饬得窗明几净,再无战乱之时随处可见的杂乱无章。
父母之心,惦念是免不了的。
说罢他转头向陈景交代了几句,又嘱咐甲一差人去密云找宝音,便半揽着神思不守的夏初七回晋王府。一路上,夫妻两个想到女儿,虽然都刻意压抑,但气氛仍是有些凝滞。
“宝音会没事的,你回府休息,我派人去接。”赵樽安慰地拍拍她。
夏初七紧缩的心脏微微一松。不过,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想念女儿的心情也因为见不到面,在一点点飙长,让她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去密云。
这么说,是与他们错过了?
去了密云?
想到那晚与晴岚间的“情事种种”,陈景微微垂眸,脸颊臊了臊,歉意道,“殿下,王妃,那晚北平危在旦夕,属下没有把握能以少于数倍的兵力守住城池,也不敢拿小郡主的性命开玩笑。在大战之前,便让晴岚姑娘领着小郡主去了密云……”
赵樽探手揽住她的肩膀,揉了揉,示意她冷静一点,然后才问陈景,“孩子哪去了?”
看他脸色不好看,夏初七不等他说完,又语气急切地追问一句。那激动的样子,似是恨不得拽住陈景的胳膊摇晃几下才甘心。
“晴岚呢,二宝公公呢?”
陈景面色略略一沉,支吾一下。
“陈大哥,宝音呢?”
这些日子的经历,让陈景感触极多,言词间便有一点滔滔不绝的意思。夏初七心里惦记着宝音,在人群里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蹙了几次眉,方才打断了他,问及了重点。
只是不知,这爹……何时才能认她。
夏初七听着陈景的褒讼,脸上带着微笑,只觉得那一个老态龙钟的背影,瞬间高大起来,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可遮风挡雨,让她找到一种“有爹”的自豪感……
叹一声,陈景又自罪道,“殿下,北平守卫战之前,属下自恃战争经验丰富,颇为自傲,并不把书生意气的兰子安放在眼里,差一点酿成大错……这次,亏得有夏公力挽狂澜。如今想来,我仍是不得不佩服夏公,姜还是老的辣啊,夏公勇武,名不虚传。”
陈景叙述时,赵樽一直抿唇不语,眸底幽光,勿闪勿闪。夏初七总觉得这“战情”有哪里不对劲儿……尤其那兰子安,她总觉得不是一般人。
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方才体会生死一线的惊险。
若单从字面上听,无法理解战争的残酷。
想到那嘶吼、咆哮与鲜血,陈景眉头一直在颤。
“甲一领援兵到时,南军早已疲乏,我与甲一里应外合,将兰子安夹在中间猛追猛打……兰子安为保存实力,迅速撤退……这一仗,虽然我军伤亡不小,但南军也损失惨重。我估计短时间内,他们组织不了有效的进攻了。”
趁着南军短暂的惊慌,陈景的精锐队伍,一直游击作战,专挑他们的弱点打,兰子安派兵在南,他们便在北,兰子安在西,他们便在东,不为战胜歼灭,只为牵制,攻其几面,时而突击,时而退守……如此一来,借着北平城坚固的城墙与灵活机动的打法,守军终于等到了甲一从居庸关带兵驰援……
陈景与“十天干”本就神勇,加上夏廷赣的突然出现,兰子安不知冲出永定门的兵马有多少,当即乱了阵脚,勒令其余几个城门的人马支援主帅,于是,原本进攻的节奏受到影响,场面极是混乱。
这一员老将,阔别战场多年,再一次打响了北平防卫战,也打了兰子安一个措手不及。一来他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下,晋军还会主动出城来战。二来更没有想到出战的人会有夏廷赣。
在夏廷赣的要求,陈景允许了他披甲上阵。
在夏廷赣半疯半癫的提醒下,凌晨时分,陈景组织了十天干的精锐一百多人,另挑了三千守卫做为精兵大队,由他亲自带领,向兰子安所在的永定门动了攻击。
当个时候陈景被兰子安逼得杀红了眼,情切之下,并未想那么多,只一味想要拿命去守卫城池,却忘了赵樽说过的一句话——世上最好的防守,是攻击。
“情势极为凶险,我都做好了死战北平的准备了,没想到,夏公却与道常大师一道过来了。平常看他疯疯癫癫,却一语道破天机——与其被人牵着鼻子头,不如主动一点。晋军想要以少胜多,最有效的一招是声东击西……”
陈景没顾上她,叹了一口气,还在向赵樽禀报军情,“那日晚间,兰子安率主力南军大举进犯北平,同时从永定、右安、左安、西便、东便几个城门动攻击。兰子安所率南军兵力是北平守军的数倍,不足两个时辰,永定门几次差点被破,我领着守军与百姓在城中疲于奔命……”
带着疑惑,她望向陈景。
难道已经康复了?
可是,他的病……
不仅心疼了,还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错觉——这老头儿是为了她专程出城迎接的。他一直在担心她的安慰,如今是见她安然无恙了,所以才离去了。
这老头儿往常与她不亲厚,并无多少父女之情,但见到他乌龟壳似的背,憔悴、单薄、苍老的面孔,她的神经还是受到了刺激。
夏初七看着她的便宜爹,心里不由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