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扯得真远……甲一听着,默默无言。
夏初七捋了捋头,依旧正经,“我在想,要不要立点规矩?”
“啥?”甲一不知不觉被她引导了话题。
她接着道,“咱是天朝上国,那些小国,屁大的事就跑来,交流啊,学习啊……但来了白吃白喝不说,咱们招待完了,他们还又拿又带……说不定,咱大晏的妇女还得损失几个,实在太亏了。所以,回头咱得建议陛下,但凡到大晏的外宾,都得遵守三点。第一、自带口粮。第二、带上美女。第三、净身回国。哼哼,可心疼死我了。”
听她放鞭炮似的说了一堆,全无重点,甲一也是默了。
他提醒,“他想赶在腊月初七之前,是为了给你祝寿。”
“哦哟哟。”夏初七直拍脑门儿,“寿什么寿啊?祝一回,老一回。我这么年轻貌美,可不能祝寿……”
“王婆!”终于轮到甲一看门梁了。
“嘿嘿,大人,买瓜么?”
“不买。没钱。”甲一翻白眼。
“赵十九没给你俸禄?”夏初七惊讶。
甲一盯住她的脸,“他说,帮我攒起来,今后娶媳妇儿用。”
“噗”一声,夏初七笑不可止,“甚好甚好。”看四周无人,她又近了一步,笑吟吟的盯着他,腻歪着一张脸,“你看你妹夫,多为你着想?日理万机之余,还顾惜着你的婚姻大事和生存琐事。”
“……”甲一的脸更黑了,那是坑银子好不好?
“所以啊!”夏初七笑叹,摇了摇头,“你若是坚持不娶妻,这辈子都得白干活喽。”
说完这句,她像是想到什么,微微一顿,不由哑然失笑,“算来算去,还是赵十九厉害,只出一招,就掐准了你的命脉。换了我是你,为了银子,好歹也得挑一个。”
甲一看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再想想赵樽逼婚的手法,真心觉得他两个天生一对,除了他们自己,估计谁在他们手上都得吃亏。而且,分明就是“仗势欺人”,搞得好像他反倒欠了他们家银子一样。
哼一声,他黑着脸,“无耻之徒。”
夏初七笑得更厉害了。
不得不说,无耻这个毛病,赵十九学得很好。
爱钱这个毛病,似乎也是她传染给他的。
看甲一气急,她敛住笑,可恶地挤了挤眼睛,“放心吧,只要你成家,嫁妆一点会很丰厚的,国舅爷……”
她话到此处,监舍的木门处,传来“砰”的一声。
是一个狱卒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不小心撞在了门上。
甲一面色微冷,正要呵斥,那狱卒便按住歪歪斜斜的帽子,慌张的跑过来,重重跪在他与夏初七面前,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禀、禀报娘娘,禀报大人……死了,死了……”
“谁死了?”夏初七面色一变。
“都,都死了。”狱卒几乎咬到了舌头。
天上的雪花,飘得更大了,狱中似乎也传来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儿。
顾阿娇死了,顾老头也死了。不是别人杀的,是顾老头儿自己。在这五年的时间里,老头子已经受够了父女分离的折磨,他如今千辛万苦才见了她一面,却没想到,是为了来送她上西天的。
狱卒颤抖着手,把一个满是鲜血的信封递上来。
“娘娘,那老,老头儿死前捏在手上的。”
信封上有几个字“皇后娘娘亲鉴。”
甲一接了过来,拆开信封,抽出黄的纸笺,瞅了一眼,递给夏初七。
夏初七看着纸上的字,目光顿了顿,并没有说话,只胸口微微起伏。
顾老头说,养不教,父之过,是他教女无方,对不住她,也对不住阿娇的娘。可姑娘再不仁不义,到底他还是爹,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所以,他亲自结果了女儿的性命,只好对不住她了云云……
末了,顾老头儿还写了一句。
“如果来生,她还是我闺女,我定会好好教她做人。”
如此,便结束了这父女俩悲催的一生。
对于夏初七来说,顾阿娇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帮过夏初七,也害过夏初七。曾经的她,虽有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实则也单纯无知。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做了无数宠妃的梦,想过要倾国倾城倾天下,最终却轮为阶下之囚。在诏狱里关押了数年之后,她似乎没有了棱角,先前也口口声声懊悔求饶,但是人生并无后悔药,做错的事情,就是做错了,一步行错,再无回头,她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夏初七久久没有说话,那纸上的鲜血染到了她的手,她也没有注意,
看着满天的雪花,她想到了清岗县的回春堂,想到了那个喜欢顾阿娇的腼腆小伙儿,想到了她与阿娇两个嘻嘻哈哈的过往,想到了她们随官船北上时,顾阿娇羞羞答答唱“碧云天”时的娇媚,想到了她与夏常的情分,想到了她被夏巡调戏,被夏衍侮辱的不堪,想到了她寄希望于赵绵泽,步入深宫再无回路,想到她历尽艰辛,却未能得到赵绵泽的半分爱重,临行之前,竟然把她送给了耿三友,只为笼络他的心腹重臣……
凛冽的北风,吹皱她的衣摆,她唏嘘不已。
紧绷的心弦在这刹那,勒紧了心脏,跳动似乎也慢下不少。
顾阿娇的一生,是不幸的。但上天并没有对不起她,甚至于,待她不薄。
她曾经有数次选择命运的机会,可终是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好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口气,看向甲一。
“买两口好点的棺木,安葬了吧。”
人之一死,万事皆空。一口薄棺埋葬恩怨,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可是,看着她静静走向凤辇的背影,甲一却蹙紧了眉头。
“娘娘……”
夏初七回过头来,看他,“还有啥事儿?”
她这是忘记说媒了?甲一偷偷在心里乐了乐,嘴皮微微动了动,正经了黑脸,“买棺木的钱,算谁的?”
“……”夏初七看天,久久没有回应。
“娘娘?”甲一沉着脸,又复问。
夏初七“唉”了声,睨他,“你没有看见,本宫很是苦痛?”
甲一,“嗯、所以呢?”
夏初七继续做悲苦状,“小小银钱,你不必如此计较吧?”
甲一,“所以呢……”
夏初七幽幽叹息着,抬起大袖。掩面“哭泣”,然后挥挥衣襟,只留下一句。
“算你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了。
御书房里,赵樽正与几个亲近的臣子商议国事。
除了君臣各自在座外,皇太子赵炔也像往常般,列席在侧。
这是赵樽对他的要求,不仅“御门听政”时,让他躲在帘后学习,便是私底下的交流,也都要求他参与。他对炔儿的教育,属实比宝音严厉了不知多少。在他看来,读书虽是学习的必备条件,但人的见识最主要还是来自于实践。
在听政的中途,他一般不会理会赵炔,也不许他在臣工面前插嘴。只是听政之后,会考考他,询问一下炔儿可有良策。炔儿这孩子本就聪慧,如此这般历练下来,更是被他爹打磨得精明了不少,寻常的人,根本就考不住他。
这会儿,听臣子与父皇叙话,他一动也不动,那端正坐在椅上的身姿,小小的一个,不足宽椅面积的三分之一,可却有模有样,气度不凡。御书房的臣子们,也早就习惯了皇太子的存在,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皇帝就一个儿子,皇长子是他,皇太子也是他,也不存在储位的争执,早晚是他的江山,早早懂些政务也是好事。
半个时辰后,诸事了去,众臣也纷纷散了。
可看着大家退下去,炔儿却双手搭在膝盖上,慢慢撇头看向陈大牛。
“定安侯……”
“啊?”陈大牛像是有些走神,微微张着嘴,神思不定地看着赵炔严肃的小脸儿,皱着眉头考虑了一瞬,方才回身拱手道,“微臣在,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炔儿盯着他,语气很淡,隐隐却能听出一丝调侃来。
“这便急着走了?”
这话莫名其妙,陈大牛又“嗯”了一声,四周看了看,像是反应不过来。
“大家伙儿都走了,微臣也得回了……太子殿下是有事?”
赵炔盯着他脸的视线,慢慢往下挪,“我看你脖子上有挠痕,怕是生了什么事,这才想问问你?”
陈大牛脸一红,像是反应过来,捂了捂脖子,微垂着头。
“回殿下的话,是,是被俺家猫儿挠的。”
炔儿像是没明白,似懂非懂的看着他,“哦?”
看小家伙儿分明不信,陈大牛窘迫不已,可对着这么点大的孩子,他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支吾道,“殿下,俺家的猫儿……性子烈,脾气大,厉害着呢。”
语罢,见赵炔不语,他终是哑口无言了。
看儿子故意正经的逗耍陈大牛,赵樽于心不忍了。
他淡淡看过来,轻轻咳了一声,“炔儿,时辰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去给你母后请安?”
有陛下为自己解围,陈大牛自然松了一口大气。可没有想到,赵炔皱着小眉头,却慢悠悠在他二人的脸上扫了一遍,严肃着小脸道,“父皇,定安侯,你们不必大惊小怪,儿臣只是问问。再说了,定安侯家的猫儿算得什么?它只会挠脖子,我家的猫,连我父皇的脸都要挠。”
陈大牛:“……”
赵樽:“……”
看他两个面面相觑,炔儿叹息一声。
“养猫如此,甚于惧内也……”
说罢,小小的身子慢条斯理地滑下了高高的椅子,拍拍衣摆,便往外走去,那慧黠的双眼里,有着一抹不同于他年纪的笑痕与狡意,可是却无人看见。
走到门口,他突地又回过头来,看向陈大牛。
“想来从今往后,再无人笑话定安侯惧内了。因为皇帝家的猫,比定安侯的更厉害!”
赵樽:“……”
陈大牛:“……”
等那小小的孩儿没了影子,两个大男人才互视一眼,哭笑不得。
不过,赵樽是高冷帝,向来绷得住脸面。他冷哼一声,拂袖坐下捧茶盏,不温不火地为自己解围,道,“这兔崽子,越不像话了,改日定要好好整治。大牛,你家宗昶,可得看好了,千万不要学了他。”
陈大牛嘿嘿笑着,装着不经意地抚了抚脖子上的痕迹。
“无事,宗昶有他娘管着,学不坏。”
“嗯?”赵樽冷脸,放下茶盏,“你是说,炔儿坏?”
“不不不。”陈大牛胀红了脸,笑着赔罪,“微臣不敢,哪敢说太子殿下坏……”
赵樽哼了哼,像是不悦,淡淡挥手。
默默退下时,陈大牛长舒一口气,低低一叹,“果然伴君如伴虎。”
在他的背后,赵樽却想:若不吓唬唬他,这惧内的传闻经了儿子与陈大牛之口传出宫去,陈大牛的黑锅,岂非要老子替了他来背?
陈大牛是骑着马捂着脖子回定安侯府的。
这所府邸在原来的宅地上又重新扩建过,四年前,从南边得胜归朝时,赵樽把隔壁的两所宅院一并赐给了他,他家老大早几年做了建宅修城的营生,便把这活儿给揽下了。地方宽敞,银钱也充盈,捯饬起来极是容易,如今的定安侯府,可比当初的侯府更为气派了。
陈大牛“嘚嘚”的马蹄声刚传过来,门房便有了动静儿。
开正门,掌灯,仆役们分列两侧迎上主子。
陈大牛“驭”了一声,翻身下马,没看两边的人,急慌慌往里赶。
还未入后院,便见一行人从园子里过来。
下着雪的天色,有些昏暗,但他只定睛一看,就认出来了。
可不就是他家养的“猫”么?
“侯爷,您回来了。”赵如娜并未近前,而是停在他前方不远处,微微笑着,臂弯里抱了一件深青色的狐皮氅子,温柔地看着她。陈大牛放下抚脖子的手,原本的郁闷心思都没有了,大步走过去,他一把勒住她的腰,紧在怀里。
“回来了。媳妇儿,今日你都做了些甚事?”
左右的丫头看他二人相拥,都低头垂目,默默离去。
夜风里,赵如娜回环着他的腰,浅浅笑着,把头窝在他怀里。
“还不是伺候你家小祖宗。”
“嘿,媳妇儿,辛苦了。”陈大牛低头亲她。
赵如娜别扭的躲过,嗔他一眼,“还有心思笑?宗昶这小子,愣是不肯读书,非要跑去骑马……”
与赵炔的天才不同,陈宗昶虽才四岁多,可赵如娜便已经断定了,这小子随了他爹,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虎头虎脑的,整一个问题儿童,不是要上树掏鸟窝,就是要下河摸泥鳅,要不然,准趴在草丛里抓蛐蛐。她恼急了,把他关在书房里读书,他也有本事搭凳子爬窗户逃跑,搞得他夫妻两个很是头痛。
可这小子是他们的独子,赵如娜与陈大牛婚后那么多年,才得了这一根独苗,侯府里上上下下都把他当成宝儿来对待,但凡赵如娜在人前多说他一句,老太太就不高兴了。来来去去的,为了儿子,搞得婆媳关系更上了一层楼的——怨。
“侯爷,你看怎生是好?回头你得和宗昶说说,唬唬他……”
“嘿嘿。急啥?”赵大牛笑着,似乎根本就游离在她的话题之外。不等她说完,这货左右看看没人,索性将她揽腰一抱,整个儿裹在氅子里便横抱起来,大步往屋里走去。路上遇到的丫头仆役,纷纷低头不敢看,赵如娜又羞又急,却也不好挣扎,只小声道,“侯爷,妾身在说正事。”
“爷们儿办的也是正事。”
陈大牛瞪她一眼,示意她看自己的脖子。
“看你昨晚给俺挠的,害得今儿在陛下面前丢了丑……”
想到御书房里的事儿,他咂了咂嘴,突地又笑了。
“不过,也不妨事……丢丑也不止俺一个。”
赵如娜不知道他们生的事儿,皱眉拉着他的领子看了一眼,想到昨夜的恩爱,心窝里软软的,哪里还寻得到半分脾气?幸福地叹了一口气,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脖间,低低一叹,“下回妾身不敢了。”
“嗯,你说啥?”陈大牛装出没有听见的样子,皱着眉头问。
赵如娜微愣,咬着下唇又重复,“我说,下回不敢了。”
陈大牛嗯嗯着,嘴里咕哝着,又扬起头。
“你说啥?俺还是没听清,你说大声点?”
他眸底的狡意,适时掠过,也落入了赵如娜的眼睛里。
她明白了,这货是总听人说他惧内,想给自己树威,振振夫纲呢。她心里很是好笑,但自家爷们儿,自家不惯着,未必还让旁的妇人来惯么?她严肃着脸,抬高了嗓门,用下人们都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楚地道:“我说,都是妾身不对,侯爷大人大量,不要与妾身计较了。妾身实在……愧之不已。往后,妾身都听侯爷的话,侯爷说往东,妾身不敢往西,侯爷说要纳妾,妾身不敢为您娶妻……”
“哈哈哈!”
陈大牛满足的大笑着,很是爽快。
“那俺就饶你一回。”
只等笑声落下,他又垂下头来,凑她耳边小声讨好。
“好媳妇儿,委屈你了,回头俺好好疼你。”
赵如娜羞臊不已,捶他胸膛,“侯爷……”
“哈哈。”陈大牛又笑,捉住她嫩白的手,啃一口,“小声些,一会儿子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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