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外的老匡历经生死,塔内的老匡也遭遇了入塔后的第一次危机。他自以为领会了老拜伦的用意,洋洋得意地飞上天,开启天门,一头钻出生之戌塔。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被淹没在黑暗中的上古遗迹,也不是塔外那个大千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场景,塔外——
是一片虚无!
一片完完全全的虚无,几乎没有语言可以描绘,因为这里没有黑暗,也没有光明,没有嘈杂,也没有寂静,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感触,什么都没有!老匡找不到自己进来时的入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他唯一的感受就是飞出圣堂的天门后世界就在瞬间消失了,或者说,自己到了世界的外面!空间的外面!时间的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老匡愕然,然而须臾间,老匡警惕地发现,自己的愕然也正在消逝!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经历全都在飞速地消逝!这里不但没有世界,这里还将没有自我!也许什么都没有才符合这里的规则,这里甚至连“这里”都不应该有!
死亡!
常人至此,恐怕在无知无识间已遭尘劫,然而老匡是死过的人,恰恰就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死亡!死亡不就是什么都没有吗!死亡在瞬间来临,没有外在的世界,也没有内在的自我——“我的世界原本是一片虚无,没有光也没有声音,连记忆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我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我也不知道时间是否在流逝,没有任何的东西给我参照,我也没有任何的情感在波动。喜怒哀乐都没有,甚至连孤单都感受不到……”
刹那间,老匡回忆起自己复生后对韩扬描述的死亡感受(详见《第001章活见鬼》)。他的记忆恢复了,宛如黑暗中被点亮的一盏灯火。在生命之光的照耀下,生前的一幕幕细节清晰无比地浮现在意识之中。
冰庐中,老拜伦从怀中取出蛰魂寅塔、蛰魂辰塔、蛰魂午塔和蛰魂酉塔,一对对地在床榻上摆好,自己也有样学样,取出那对无人值守的蛰魂戌塔摆在了塌上……
“老朽天命至此,已没什么可谈的了。”床榻前,遍地都是残破的龟甲。每一片龟甲都有着相同的裂纹。老拜伦轻轻地一挥手,床榻上摆放整齐的十座蛰魂塔全都飞起来,一个叠一个地落入了自己怀中……
蛰魂塔中空,十座塔按生亡次序间隔排列叠放,看上去既像一大摞冰激凌蛋筒,又像一座底座有十层的大宝塔。自己元神出窍的瞬间只来得及瞥了老拜伦一眼,便一头扎进了摞在最下面的生之戌塔……
nnd,我知道了!我猜到了老拜伦的用心,却还是没有猜到他的手段!好一个“出塔前开启”啊,出塔后不是去大千世界。出塔也是入塔!出的是生之戌塔,入的是亡之戌塔!十座塔摞在一块儿已经变成了一个整体!这里,是亡之戌塔!我。又死了一次!
怪不得“以其生之厚,以其无死地”这句修炼秘诀子有大祭司不曾告诉我,闹了半天是老拜伦自己加上的啊,奶奶个熊,没有死地就给我找块儿死地吗?一会儿出了亡之戌塔,我还要再进生之酉塔!十座塔摞在一起,我要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经历五次生死轮回!老狐狸啊老狐狸,你折腾起我来可真是不遗余力啊!
感情与思维随着记忆复苏,老匡在一片死亡的虚无中破口大骂。人都死了还要骂街,活到他这个份儿上。也的确不该死。
……
好在吵架骂人都要俩人才能带劲儿,老匡骂了片刻。便悻悻然住了口——别说活的听众了,周围连个死物件都没有,自己能骂给谁听呢?还是抓紧时间想想怎么出去才行,否则困在这里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一片虚无,虚无,修炼秘诀关于“无”的描述有什么来着?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方无隅,大象无形;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回想墨平亲传弟子的修炼秘诀,老匡的脑袋登时大了三圈。墨平大师撰写秘诀时用词极为简洁,通篇八十一章总共只有区区千余字,可是在这千余字中,“有”字出现了九十次,而“无”字则出现了一百零四次,两个字加起来竟然占了全文五分之一的篇幅,若非有与无的境界难解至极,墨平大师又何苦费这么多笔墨去阐述?自己又如何能在一时三刻间参透呢?
有和无,到底是如何相生的呢?
老匡在一片虚无中苦苦思索,想不通这个问题,他就无法离开亡之戌塔这片死地。与生之塔不同,老匡的处境是完完全全的一片虚无,没有空间,就没有边界,也就没有离开这里的道路或门径,有的,只是自己这个不和谐的存在。按理说,自己有思维、有感情、有记忆,应该算没有死,可是目前却处于一个“死”的状态,这算什么?自己算生,还算死?算有,还算无?
彻底糊涂了啊!老匡仔细回忆老拜伦生前的一言一行,同样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想想也是,在亡之戌塔中活下来之后,自己已经彻悟了出生入死的玄机,下一步,应该初窥有无相生的境界了。有无相生境界是平行者修炼功法中的最高境界,现在回想起来,恐怕连老拜伦这个墨平的分身都没有勘破,否则他完全可以长留于世。既然老拜伦不懂,当然也无法给自己任何提示,看样子他只是把希望寄托于自己,然后就不负责任地把自己送到了亡之戌塔中,至于剩下的路怎么走,老拜伦也不知道,只能靠自己参悟了。
老匡一次次地感受虚无,想像了解生之原力的性质那样了解虚无的本质,进而找出应对之策。可是虚无就是虚无——如果你没有对手,那又如何能打败对手呢?老匡无奈,又一遍遍思考秘诀中的带有“有、无”字眼儿的字句。可是相关的句子太多,琢磨琢磨这句觉得若有所悟。寻思寻思那句又觉得似是而非,始终抓不住重点。
老匡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牛角尖,有无境界既然是墨平大师留在世间的心法中的最高境界,大师又用了那么多的语言对其进行描述,那就说明连墨平大师本人也没有彻悟这个境界,按照大师的思路去思考,肯定要走到红薯地里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塔中参悟几十年的时光到达与墨平大师同样的境界然后出关。可是世间万法同源。修炼的方法有千百种,到达极致时却殊途同归,若是自创一条路去走,没准反而是捷径,至少不必重复墨平大师当年悟道时走的弯路。道法自然,塔内的老匡太过执着,反而走得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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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塔内的老匡相比,塔外的老匡倒是走了一条“正道”——他已经冲进了那栋塔式建筑。
只有正常猫儿大小的老匡气喘吁吁地躺在金色的地板上,水晶躯体色泽晦暗,猫嘴大张。上气不接下气。他身旁那株巨大的金色仪器看上去像刚刚被火箭炮轰过,而他身后的数堵金色墙壁上则残留着排成一条直线的大窟窿。
空旷地带中心的塔式建筑占地数千坪,高度足有三十层楼高。只有接近它时才能真切地体会到这栋建筑的宏伟与壮丽。然而老匡却没有时间欣赏戈登人的建筑艺术,几分钟前,当他像颗流星一样迅速接近高塔时,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真糟糕!这么大的一座塔,要找到它的要害部位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