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三更,一片乌云遮住空中的半轮明月,群星暗淡,晋城城头缓缓垂下一只篮子,到地之后,从里面笨手笨脚地爬出两个人。★★
中书舍人赵若素握住绳索晃了两下,表示一切平安,轻轻叹了口气,迈步向桥上走去,随从紧跟其后,不住地回头张望,晋城虽小,却是一片汪洋中的安全孤岛,离开这里,不知要游荡多久才能再次靠岸。
两人各背一只包袱,一路西行,这边的匈奴人比较少,几里之外就是群山,进去之后,或许能躲开匈奴骑兵,随从的大包袱里装着不少干粮,沉得直往下坠,他不得不经常往肩上拽两下,怀疑自己不会被饿死,而是被累死。
不久之后,东城冲出一队骑兵,百余人,试图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可是没起多大作用,匈奴人兵力雄厚,一点也不慌乱,数百人上马迎战,其它营地按兵不动,根本不受影响。
楚军没敢真的交锋,很快就退回城中。
赵若素与随从这时连山区还没走到,这样的两个人,想要一路步行穿过匈奴人的封锁,完全是异想天开,在躲躲藏藏地跋涉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他们被活捉了,山里也有匈奴人,用绳索将两人的双手牢牢捆住,像对待牲畜一样牵着走。
随从唯一欣慰的是,两人的包袱都被抢走,减轻不少负担。
匈奴人开心地交谈、嬉笑,两名楚人一句也听不懂,赵若素突然生出一种恐惧,如果匈奴人根本不将他当回事,当场杀死,他的计划就将一败涂地。
于是他大叫大嚷,摆出一副我很重要的架势,结果挨了几鞭子,脸上留下一条血痕,火辣辣地疼。
两人被栓在营地里的一根柱子上,路过的匈奴人朝他们放肆地大笑、吐口水。
天亮了,还是没人搭理、审问他们,甚至没人送水送饭,他们还没有被杀死,唯一的理由似乎是展示匈奴人的强大:没有任何人能从他们的包围中逃走。
赵若素一直昂站立,不肯显出屈服,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希望,匈奴人不会这么快做出反应。
临近午时,饥渴疲惫的他实在忍受不住,只好坐在地上,背靠柱子,望向晋城,心中忐忑,全不像面对皇帝讲出计划时那样镇定。
随从也坐下,舔了舔嘴唇,:“咱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赵若素不擅长鼓舞人心,想了一会,说:“据我的观察,十次奇计只有一次能成功,所以治理天下以守正为上,不可常用奇计,这一次是迫不得已,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吧。”
“啊?我看你在陛下面前的说得挺好,还以为……我被你骗了。”随从是皇帝身边的人,名叫泥鳅,对整个计划只有一知半解,勇气消失殆尽,带着哭腔说:“我可是自愿跟你来的,才跑出这么远一点,我自己一个人还能跑得更远一些呢。”
“哭,大声哭。”赵若素说。
“干嘛,瞧不起我吗?”
“你一哭,这事就更像真的了,使劲儿哭。”
泥鳅干嚎了两声,很快悲从中来,真的大哭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引得周围的匈奴人哈哈大笑。
赵若素厉声喝止,骂他给大楚皇帝丢脸,泥鳅哭得更厉害了,直到有人嫌烦,上来抽了两鞭子,他才止住哭声,悄悄抽泣,等匈奴人走远,小声道:“赵大人,我的名声全毁了,以后你可得为我挽回名誉。”
“放心,只要能活着离开,功劳全是你的。”
泥鳅差点又哭出来,这位赵大人可真不会鼓舞士气。
天色渐晚,匈奴人一直虚张声势,没有生战斗,被俘的两人饿得软弱无力,泥鳅想哭也哭不出来,嘀咕道:“昨晚我还嫌干粮太沉呢,现在真是怀念啊。”
赵若素全身直冒虚汗,听到“干粮”两个字,肚子咕咕直叫,但是仍然挺直身体,努力维持坐姿,“你总有一个名字吧?”
“有啊,泥鳅。”
“我是说大名,正式的名字,先生或者家中长辈给起的名字。”
“这个……我就知道我姓晁,名字就叫泥鳅。”
“哪个晁?”
“有很多晁吗?”
“不多,常用的就两个,一个卷着舌头,一个不卷舌头。”赵若素一边说一边用缚在一起的双手在地上写出“晁”、“曹”两字。
泥鳅不认字,试着卷舌、不卷舌,来回叨咕半天,肯定地说:“我是卷晁。”
“是这个。”赵若素指着地上的“晁”字,“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泥鳅不好听吗?”
“好听,但是难登大雅之堂,以后你当官了,当堂审问犯人,他正好叫……大鱼,你不就尴尬了?‘泥鳅大人传令,杖案犯大鱼十下。’”
“呵呵。”泥鳅笑了,“我还能当官?”
“当然,你是陛下身边的亲信,只要不出错,当官是早晚的事,而且是大官。”
泥鳅咳了两声,喝道:“泥鳅大人传令,敢叫大鱼,即是有罪,杖打八十、配边疆。”
赵若素刚想说一般人受不了八十杖,泥鳅又哭了,这回一开始就是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