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单的做法是雷霆一怒,直接抓人,快速而有效,名声也佳,可是到底能维持多久却很难说,地方官员和将领总有办法曲解皇帝的旨意,继续从中捞好处,被抓者不过是倒霉蛋。
最重要的是,朝廷将因此遭受重创。
大楚就像是一座四处漏风的危房,急需修补,为了防止房子彻底坍塌,却不能大修大补,必须找准最重要的位置,先建立几处支撑。
韩孺子独自坐了将近一个下午,谁也没见。
第二天早晨,巡狩队伍出,向东海国治所行进,于当晚进城。
接下来几天,皇帝的行程与在云梦泽差不多,亲耕劝农、会见宿老、召集众官、演练将士……忙碌而紧张,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大多数官员对此感到满意,极少数人却犹疑不定,预料中的骤风暴雨没来,反而让他们更觉不安。
第四天,皇帝宣布,要将驻陛时间由五日延长为十日,他要亲赴船坞,观看新船下水,并且正式任命新的水军将领。
皇帝似乎不想再提黄普公,那是他提拔的大将,结果却兵败投敌,实在是一件很没脸面的事情。
这回改由兵部按正常程序选将,兵部推荐了三个人,一位是在云梦泽立过战功的邵克俭,一位是熟悉水战的老将军狄开,还有一位是随行将领陈嚣。
皇帝全都接受,眼下水军规模不大,很快就会得到扩充,三人皆可为将,但他没有指定统领整支水军的大将。
黄普公一事刚刚生,皇帝谨慎一些的确没错。
停留在东海国的第八天,瞿子晰最先忍耐不住,求见皇帝,希望问个清楚。
皇帝巡狩力行节俭,不准新建宫馆,行宫就设在城内的一座空宅子里,此宅原本属于一位富商,占地不小,足够容纳皇帝的随从队伍,离国相府比较远,无需比较谁好谁差。
时值初冬,瞿子晰走进宅院,见不到多少皇帝居住此地的迹象,只是来往的太监稍多一些,许多摆设还显露出明显的商人气息。
瞿子晰忍不住想,无论如何,皇帝毕竟不是昏君,他想做大事,只是手段还显生涩,没能得到朝廷的认可与全力支持。
瞿子晰心中更觉羞愧。
皇帝喜欢在书房里见客,这里的书都是他带来的,瞿子晰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看一本书。
韩孺子放下书,示意瞿子晰坐下,问道:“皇帝经常向大臣低头吧?”
瞿子晰一惊,站了起来。
韩孺子笑着摆手,“瞿先生不要误解,朕看史书,现历代皆有君臣矛盾,因此一问。”
瞿子晰稍稍安心,“皇帝怎么会向大臣低头?史书中应该记载得很清楚,最后低头的都是大臣。”
“表面上如此。比如本朝,从太祖定鼎之初就说要轻法省刑,之后的皇帝也都这么说,还处置过不少酷吏。”
“大楚讲慈孝,与前朝相比,的确减轻了许多刑法。”
“可是有一件事奇怪,减来减去,为什么后来的皇帝还在诏书中说刑法太重呢?到底减在哪了?朕不由得怀疑,许多减轻的刑法,后来又都恢复了原样,史书中却没有记载。”韩孺子拍拍手边的书,“皇帝让大臣低头,都记在了史书里了,大臣让皇帝低头,却在史书之外,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点点破绽。”
瞿子晰沉默不语。
韩孺子继续道:“瞿大人当官,是为国?为民?为君?为家?为己?”
“为一腔正气。”
“好,眼下有一桩大案,瞿大人以‘一腔正气’观之,看看该如何处置。”韩孺子指着桌上的一厚摞文书。
瞿子晰求见皇帝,没想到皇帝早有准备,他困惑地走到桌前,先行礼,随后拿起文书一份份浏览,越看越惊、越看越怒。
地方军营倒卖人口的事实清清楚楚地写在里面,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要说兵部毫不知情,瞿子晰一点也不相信。
“原来这就是朝廷所要保护的‘规矩’。”瞿子晰羞怒交加,亏得自己还为是否保护兵部犹豫多日。
他终于决定说出全部真相。
韩孺子等着,他迫切需要先建立一根支撑,再修缮破旧之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