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有余把投靠的目标定在了新来的副〖书〗记李从云身上,原因主要有三点。
一是他跟余〖书〗记关系很亲密。余〖书〗记是以市委常委身份兼任区委〖书〗记的,在岛城可谓说一不二,靠山李从云等于间接靠上了余〖书〗记,背景如此硬扎,不说在小小一个金岛,就是放眼岛城,那也是“天平大可去得”。
二是李从云本人有能力。他来岛城做分管工商业的副〖书〗记,正是抢了储区长手里的权,储区长跟下面各区局部门打招呼的时候,他安有余也是知情的,甚至也有某位副区长秉承储区长的意思拐弯抹角地跟他提过一句,不过也许是因为李从云并不管文化口,或者认为他安局长对李〖书〗记不会有吸引力,这位昏区长只是提了一句,并没多说,更没言明。但事情后来的发展大出安有余的意料之外,李从云竟似乎如有神助一般,在常委会上取得了陈〖书〗记、常〖书〗记等重量级人物的支持,接连几次都让储区长吃了亏,甚至弄得现在储区长除了开会都绝不去区委那边了,看上去跟退避三舍了一般。仅此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这位李〖书〗记年纪虽然不大,玩官斗却是天生的一把好手。
三是李从云看起来比较注重实绩。安有余觉得自己虽然也要找靠山,但那时官场形势所迫。在华夏这个官场里,没有背景的下场很惨,就好比《西游记里》那些被孙悟空打死的妖怪,你要仔细去算一算,个个都是没背景的,但凡有背景的,到驹猴子举起棒来就要一棍子敲下的时候”定然会从天上传出一声高呼“大圣且慢,棍下留人”。
但是找靠山归找靠山,安有余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务实的干部,还是想好好做点事情的,不像某些人,正事不做专门跑动。
李从云来金岛后,并没喊过什么大口号,什么“养牛”之类的事情他没干过,但他却在短短的不到一年时间里做成了五件大辜:他招揽到了韩国“集团、指导海豚冰柜厂扭亏为盈、为金岛造船厂改制定调、赴海关总署申请国家级保税区成功、找准门路让泉岛高速改走金岛区过境。
安有余实在有些佩服这今年轻的副〖书〗记”这些事情,要是换了另一个领导,一届任上哪怕做成一件,那也是要浩大宣传一番的。须知这里面除了为金岛造船厂改制定调暂时看不出效果之外,其他四条,那可都是实打实的成绩”任谁也抹杀不了的。这种成绩,放在地方上,有老百姓念着他的好,放在官场上,那就走进步的敲门砖!
年轻、能干、背景深厚,这样的领导还不赶紧巴上,那简直就是有眼无珠啊!安有余心里大声喊道,恨不得吼一嗓子出来才好。
也难怪安有余年纪不小”也算宦海沉浮了二十多年,却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他最近的日子,着实过得不怎么舒心。
这天分管文化口的昏区长文秀叶召集文化部门领导开会,议题是事业单位改制,参加者还有区体改委和区经委的领导。文秀叶先是讲了一通市里的要求,大意就是,市里对金岛文化部门改制工作提出了批评。跟金岛相比,其他区在这项工作中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尤其是鳌山。文秀叶说前段日子她专程到鳌山学习了他们的改制经验,很有启发。
“文化事业单位改制势在必行,这是区委、区政府去年就定了的目标,我们要振作精神,按市里统一要求,力争在七月底前拿出方案”八月份开始动作,分步骤按要求实施下去。有困难吗安局长?”
文秀叶忽然把目光对准安有余。安有余习惯性地咳嗽了一声”道:“应该没困难,就算有,我们也有信心克服。”
“这等于就是安局长表态了?”文秀叶又望着大家。
文秀叶到金岛后,跟安有余关系处得不是特好,不像其他昏区长,一来就跟分管部门的领导先把关系搞铁实了。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是文秀叶是女同志,女同志做官有个坏毛病,容易摆谱,而且一旦摆起来还容易摆得离谱,这样就让下面的同志敬而远之了。另外一个原因,文秀叶自己怕是想不到、她不是常委,不是常委的昏区长跟常委副区长实质上是有距离的,下属对待他们的态度也不一样,而就目前来说,常委昏区长一般只有常务副区长有机会,而不像十几年后,分管重要工作或资历较老的非常务旨区长也能进常委班子。
文秀叶把关系不密的原因全归结到安有余身上,认为是安有余不尊重她,说话就控制不住地要带刺。安有余早已习惯,习惯到听了也不觉得不舒服的地步。
安有余不置可否地笑笑,算作回答。
文秀叶开始点将,她开会的习惯就是让每个与会者表态。安有余凝起眉,他知道这种会一旦让下面同志发言,就会成了控诉会。
果然,林学德刚一开口,火药味就出来了:“老是改制改制,改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裁人,还是卸负担?我就搞不明白,文化单位怎么了,文化单位的人一辈子没干草命工作,没为国家作贡献?”
文化单位的人有个坏脾气,就是仗着自己有点文化,把什么都不放眼里,尤其官场这些规则,不管是显的还是潜的,到了他们那里都是废的,不起作用。以前分管文化的昏区长是军人出身,管了不到一年,缴械投降了,在区长办公会上说,给我换个口吧,哪怕分管信访也行,这帮文化人,我真是领导不住。结果他就去管了信访,没想还真把信访工作抓出了成果。一个能把信访工作都抓好的领导,却领导不了一帮文化人,可见文化系统这帮人有多难管。
林学德快退休了,更是不在乎,他这人一辈子别的没学到,顶撞领导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每个领导见他都头痛,每个领导又都离不开他,他在金岛,算是文化专家,金岛文化方面的事,没有他不通的。
从考古到文物研究再到民俗文化,包括正在开展的申遗,都得以他为中心。文秀叶第一个就点他的将”等于是递给坐在加油站里的他一只打火机,把会场的不满点燃。
体改委汪主任也是个老油子,平时跟安有余混得腻熟,对文秀叶也有点意见,关键是改制改得他怕了,他家的楼让企业单位职工砸过三次,去年金岛设计院改制,几个很有名气的工程师搬到他办公室办公,区里没一个领导出来解决,此后他的工作态度就变了。见会场火候渐佳,汪主任悄悄给安有余递过来一张字条:“有好戏看了。”
安有余看完,草了几行小字递过去,上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有什么办法?”
汪主任看完,又递过来,安有余见是“有人想拿文化单位当稻草。”安有余就大大地画了个问号,递过去。汪主任刚要写什么,那边的文秀叶猛烈咳嗽一声,目光正视着他”汪主任快快收起纸条,一本正径坐在了那儿。
林学德一个人发了二十分钟牢骚,才把话筒递给考古所所长。考古所所长讲得稍微婉转些,但话里的意思一样,他改不了,谁能改下去,他愿意拱手让贤,让出所长这个位子。
快要轮上安有余的老部下张云岚了,安有余知道张云岚是不主张改制的,怕张云岚脑子抽筋,在这样的会上讲出不该讲的话来,暗暗给张云岚递了个纸条过去,提醒他别乱说话。没想到考古所所长讲完,文秀叶忽然改变了主意,让汪主任说几句。汪主任瞅了瞅安有余,接过话筒,冠冤堂皇讲起来。安有余听着差点没笑出声,老油子就是老油子,听着讲得慷慨激昂,似乎很扎实很坚决,但仔细一嚼,根本半句有用的都没。
文秀叶却并不生气,看来她对会议结果早就心中有数。官当到鬲区长这个层次,想法其实跟部科局领导是不一样的,这点安有余他们未必能理解。文秀叶开这个会,有她的目的,很多工作并不是看你最终能干出什么成效,重要的是要靠工作来推动你。官场上有些事很虚,
有些事又格外实,什么时候虚什么时候实,什么时候又要虚实结合,对每一位为官看来说都是学问。
会后,安有余拉住汪主任,问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汪主任明白他问哪句,道:,“安局长真不知道?”安有余点头,侧身让过后面的人,等汪主任给他揭开盖子。
汪主任却故意不揭,别有用心地笑了笑道:,“不知道更好,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回到单位,黎雅娟居然候在朱心武办公室,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朱心武过来说:“黎老师等您一上午了,说有重要事见您,我让她回去,她说非等您回来不可。”
安有余想想黎雅娟不同于郭润,再说人家等了一上午,不见说不过去,就道:,“让她过来吧。”
黎雅娟进门就说:“姐夫你得阻止老郏,不能让他这么干。”安有余冲朱心武递了个眼色,朱心武带上门出去了。安有余不紧不慢道:“他又做什么了,整天不上班,瞎搞什么名堂?!”
“姐夫你骂得对,这人就该骂。你猜他怎么着,最近又神神经经去整高如林请客送礼的材料,还说找到了什么秘密武器,我看他是患上妄想症了。”
“人家请客送礼关他什么事,他总不能以告状为生吧,糊涂!”
“谁说不是呢?我劝他他不听,姐夫你劝劝吧,再这样下去,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黎雅娟说着就要哭,家里有这么一个男人,不整出神经病才怪。安有余想安慰黎雅娟,但又不知怎么安慰,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兴许是倾诉够了,黎雅娟竟然自我调节了过来,情绪不再像刚进门时那样激动。喝了。水,又道:,“昨天储区长请他们吃饭,回来后他像吃了药般〖兴〗奋,一会儿说要告倒这个,一会儿又说要弄走那个,吓得我一宿没合眼”真怕他半夜从窗户飘出去,他怎么能成这样子。”
,“储区长请他吃饭?”一直低着头的安有余忽然抬头问。
,“我也觉得纳闷呢,老郭跟储区长从来没啥交往,储区长怎么会请他吃饭?对了,一道去的还有薛岛镇的董镇长。”
董万全?安有余怔怔地盯着黎雅娟,感觉黎雅娟提供的这些信息很有意思,储唯会请郭润吃饭,怎么又把董万全也给扯了进来?董万全是谁?因为行贿不成而告发上任区委〖书〗记和组织部长的那个!
思索半天,脑子里忽然闪出一条线。区长储唯在金岛过得其实并不如意”前面那位担任〖书〗记的时候,和组织部长联手,将金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别说他一个非常务雷区长,就算区长陈龙辅都等于是给他们干活的”说话基本没有权力”特别是人事问题上,储唯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那位出了事,陈龙辅捡了个便宜,成了区委〖书〗记,储唯也捡了个便宜,提到区长,从目前情况看,陈龙辅主掌金岛后,储唯的被动局面丝毫没有改变,相反,感觉处境比以前更困难了点,也就是说,陈龙辅在人事权跟财权上把得更紧。这不难理解”陈龙辅被前任〖书〗记压了那么久,好容易大权到手,哪能不好好用用?至于后来李从云来的时候陈龙辅已然不管经济方面的事了,那却是后话,是储唯运作得当,以及陈龙辅自己对经济工作不上心的综合结果。
一个区长如果失去这两样权一尤其是财权威严和影响力是会大打折扣的,比较强势一点的区长,至少在政府部门的人事问题上,都是说的上话的。此时的储唯半点权都没有,他刚当上区长,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岂能甘心?当一届陪客倒也罢了”连续让他当怕是他想忍都忍不住。
上次区委讨论处理郭润他们的会上,储唯是将过陈龙辅和黄耀的军的,他说过一句颇有意味的话:“如果因为送礼就撤职处分,这样是不是有失公平?如果我们都能洁身自好,严格要求自己,请问又有谁愿意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