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岚亲手泡茶,烫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嘴上谦虚:“茶不好,局长将就着喝。”安有余品了一口,这茶价格绝对不菲,加之张云岚讲究茶道,烫壶、置茶、高冲低泡十分娴熟,一看就是老茶客。这也是文化部门的好处,半是斯文半是闲,养下了不少高级毛病。
两人就着茶,东一句西一句闲扯了会儿,嘟嘟又从卧室跑出来,这次没叫,像个乖孩子一样在严芳裤腿上舔着,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
龚玉屏又担惊又想让嘟嘟多讨好几下,两只手作着准备”随时准备把嘟嘟抓回来。
严芳其实最烦这种小动物,见了养宠物的人,总是非议大过赞许,认为是吃饱了撑的,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还要管畜生。这阵却显得十分有教养,摸着嘟嘟的毛,“嘟嘟乖,嘟嘟真可爱。”龚玉屏见了,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她就怕严芳嫌她家嘟嘟。严芳知道安有余要跟张云岚谈正事,抱起嘟嘟说:,“嘟嘟啊,走,看看你卧室去”看看我们的嘟嘟晚上是怎么睡的?”龚玉屏不解,紧张地站起说”“嘟嘟脏,严大夫,别把你衣服弄脏了”嘟嘟快下来,弄脏阿姨衣服你小
心!”硬要拉严芳坐,张云岚白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什么地说:,“哦,走吧,我们到卧室去”我家老张是烟鬼,他一抽烟,满屋子都是味道。”
俩女人进了卧室,安有余道:,“今天来,一是拜访拜访,咱俩共事这么多年了,配合一向不错,老张,我很感激啊。”说着喝了一盅茶。
张云岚马上道:“多谢局长提携,这些年若不是局长照顾,我张云岚哪有好日子过,怕是早让人轰下台了。”
“话不能这么说,剧院要是没有你老张,真还玩不转。专业单位,就得由专家来领导,这话我在领导面前提过多次了,以前前两位不觉得,老以为他们那一套能把啥都玩转,这不,艺术中心搞垮了吧。”
艺术中心是前任〖书〗记手上新设立的一个文艺机构,全称叫金岛艺术创作研究中心,也是文化局二级单位,后来让一个不懂艺术的人乱折腾了两年,败了。艺术中心的人一半分流到剧院,另一半四处打发了。
,“就是就是,前两位只认钱,哪懂得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张云岚附和着,殷勤地替安有余斟上茶。
“另外一个意思嘛,今天来也是跟你透个风,这次改制,势在必行啊。”安有余谈起了正题。
,“有那么严重?”张云岚正在惬意地遐想着,以为安有余夫妇会给他带来好消息,一听这话,脸上肌肉猛地僵住。
安有余很平静地说:“这跟严重没关系,改制嘛,别的单位都在改,为什么文化部门就不能改?以前我们的想法是有问题,再说,文化单位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能不能改出活力来暂先不说,让这些只拿工资不干活的人尝尝改萃的味道,也是好事嘛。”
张云岚结巴着,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难道安有余今天是为改制来的?
“改制改制改肯定伤筋动骨,这是不用说了。不过我相信,再怎么改也伤不到你院长身上,至于下边这些人,我们也真是考虑不过来,你我都不是菩萨,度不了芸芸众生啊。
”安有余感叹了一句,要传达的信息分明已含在话里,就看张云岚捕捉的能力了。说完,身子微微一仰,笑眯眯地盯住了张云岚。
张云岚也不迟钝,很快明白过安有余话外的意思:“局长说得对,太对了,我这脑子总是不够用。”说着冲安有余虔诚地笑了笑。
那天在会上他还打算迎合林学德跟李所长呢,安有余那张纸条及时阻止了他。这些日子张云岚也在糊涂,其实改制不改制,他关心得真不多,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才能尽快调到局里去,调局里他就万事无忧了。今天安有余专程上门,谈的虽不是调动之事,却也令他感动无比,毕竟这样的待遇不是每个下属都有的,想到这,话语里忍不住掺了很重的感情说:“多谢局长提醒,局长您要是不指点,这个弯我可真绕不过来。”
安有余也不客气,接着道:“文化单位改制也不是金岛一个区搞,全市别的地方都在改,这点上我们要理解文副区长,她也不容易啊,文卫口这么多单位如果都不支持,她工作怎么做?”说到这儿,忽然换了口气”“对了老张,改天我请文副区长出来,一块吃顿饭,到时你也作陪,加深加深感情。”
张云岚这下真的是受宠若惊了,当下站起身说:,“局长苒提携之恩我张云岚一辈子忘不掉哪天请您定时间,其他我来安排。”
张云岚的意思是说,请文副区长吃饭的费用由他包了。
安有余倒没往费用上考虑,文化局再穷,一顿饭还是能请得起的不过张云岚能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下属能做到张云岚这样也真是不容易啊,如果有机会,自己真是应该替他多美言几句。不过这机会有吗?
他摇摇头,话回原题说:,“这是小事,让文副区长高兴才是大事。”
“局长亲自出面,她还能不高兴?我也研究过她,这人其实虚,典型的外强中干局长不用顾虑那么多。”一听这话,安有余来了心思,兴致很浓地问:,“怎么讲?”
话到这份上,张云岚也不客气了,正好借此机会再在安有余面前表现表现于是道:“文副区长前两年也是受委屈的,现在呢又有人排挤她,当然希望身边的力量多一点,是人都一样,都想自己成为一棵树。”说到这,忽然觉得太透了牵扯面是不是也广了些,忙看一眼安有余,不安地跟了句:,“我也是胡说,胡说局长请喝茶。”
张云岚的话安有余算是听懂了,其实这些他早就想到他所以主动到张云岚家来,也是想让自己变成一棵树,不过他这棵树,暂时必须先遮到文秀叶那棵树下,是机会就抓,一个也不放过。安有余笑笑,感觉今天不虚此行。
又聊了一会儿,安有余说该走了,就冲卧室叫:,“聊够了没,你们哪有那么话?”严芳走出来,眉开眼笑说:,“就兴你们之间有话说,女人间亲热话才多呢。”嘟嘟再次跟出来,舍不得似的往严芳怀里跳。
龚玉屏笑呵呵说:,“看,看,她就跟你亲,把我都扔一边了。”
客气了一番,张云岚两口子把安有余他们送到楼下,张云岚跑出去叫车,龚玉屏硬往严芳怀里塞一样东西,严芳推辞不要,龚玉屏不甘心,两人像打架似的纠缠在一起。
回到家,安有余开玩笑:“当了一回狗阿姨啊。”严芳不满道:,“还说呢,弄了我一身狗毛,真是,养啥不好,非要养条狗!”说着脱了衣服,生怕狗毛掉在地毯上。
安有余问刚才楼下龚玉屏送什么,严芳道,一个玉镯,没要。安有余回味着妻子今天在张云岚家的表现,笑道:,“老婆,我发现你长进不少,行,能当院长了。”
,“那你让组织部下文啊,我也好来过过官瘾。”
请文秀叶吃饭是那天跟徐光斌通话后突然有的想法,安有余承认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没处理好跟文秀叶的关系,把她轻看了。尽管这方面他有苦衷,他不喜欢那种咄咄逼人的女人,更不喜欢那些动辄就去告状的领导,可有什么办法呢,喜欢不喜欢不是由你说了算,得由人家领导说了算。作为下属,你永远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服从。
安有余打算请王晨宇出面,他自己请,文秀叶未必给这个面子,弄不好还要冒一些怪声。女人是世界上最难理喻的动物,尤其当官的女人,心理诡异得很,脾气更难把握,安有余不想碰钉子。
跟王晨宇讲明来意,王晨宇笑着说:,“有这个必要吗?”
安有余忙说:,“意义重大,只是我这张面子不够分量,有劳秘书长了。”区政府没有秘书长这个尊号,只是区政府办,说秘书长自然是尊称了。
王晨宇是那种话不多分量却很重的人,写材料出身,陪过不少领导,号称金岛一支笔,现在总算媳妇熬成婆。
“她训你了你才请她,要是不训你呢?”王晨宇带着批评的口吻教训安有余,这表明他没把安有余当外人。
安有余心里一动,讪讪道:“临时抱佛脚吧,谁让我缺根筋呢?”
,“你是缺根筋,再这么缺下去,我看你这个局长也甭当了。”王晨宇说完,头又埋到了材料里,一支笔就是一支笔虽然当了秘书长,成了大管家,区长储唯的材料他还是亲自写,包括临时性讲话,也不容其他副秘书长或秘书插手,这点上他也缺根筋。要不,凭他的苦劳还有资历,可能早就调到区委那边升常委了。
“秘书长答应了?”安有余站在边上,吃不准地又问。
“我答应什么了?”王晨宇抬起头,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安有余,这功夫也是王晨宇独有的,你很难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那”安有余一时语塞,虽然王晨宇跟徐光斌关系不错,但他不能总是借力爬竿子,他得一句一句先把路垫瓷实了。
“你先回去吧,工夫还是用在工作上,该请示的及时请示,该汇报的要及时汇报,别老想着请客吃饭,没什么用!”王晨宇说完,不再理安有余,安有余知道再站下去就有些不知趣,说了声秘书长您忙”轻轻退了出来。
开完动员会第二天,炎有余一大早就候在了文秀叶办公室门口。
这幢楼上除秘书处几位秘书外,上班时间最早的要数区长储唯,其他副区长来得比储唯稍稍晚些,但绝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不得不说,这时候的储唯,不管你说他装模作样还是怎么的,确实很敬业。这里面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早过储唯,容易让人把你当成区长,太晚,储唯一旦找称,你还没到办公室,情况就有些不大好。其实来早了也没多少事”无非是让那些平时见不到区长的人们能在这特殊的时段里跟区长说上一会儿话,把要办的事托付给区长或者旨区长”该表示的心意也一并表示到。安有余在楼道里站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几个影子匆匆忙忙往楼上奔,步态之轻捷熟练,一看就是常客熟客,那些摸不着门道的人,说不定正鼠头鼠脑候在楼下,或者大门口,眼巴巴地候着区长鬲区长的小车。
七点过四十,文秀叶来了,安有余赶忙走上前,问了声文副区长好。文秀叶不大热情地嗯了一声,秘书闻声出来,替文秀叶打开了门。安有余跟进去,他感觉到文秀叶的冷,但他必须热。
“文区长,我是专门汇报改制工作来的。”
文秀叶将手里东西放下,并没看安有余,问秘书:“昨天那材料拿给区长了吗?”秘书回答:,“呈给区长了,区长看了很满意。”
,“你把今天活动调整一下,上午十点我要去文雪公司,对了,你通知电视台,让记者十点以前赶到文雪公司。”
秘书嗯了一声,捧过水杯,又等了一会儿,不见文秀叶有别的事交代,轻步出去了。文秀叶这才对着安有余:,“你是说你们开了会?”
,“昨天开的,本来开完就应该给文区长汇报,时间太晚,没敢打扰文区长。”安有余毕恭毕敬道。
“怎么样,意见还是那么大?”文秀叶的声音居高临下。
“职工是有些意见,跟别的单位一样,每次改制都会遇到阻力,
不过请文区长放心,阻力再大我们也会克服,一定按文区长要求把方案拟好。”安有余尽量挑好的说。
“光拿出方案就行了?下一步呢?”
“文区长说得对,方案拟得再好,落实不下去还是空的,这次我们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上,同时对改制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各单位先拿预案,免得到时措手不及。”这话引起了文秀叶的兴趣,文秀叶虽然喊得凶,但怎么改心里也是没底。安有余如果不配合,这次改萃弄不好真会绊住她,这是她不愿看到的。嗯到这儿,她说:“坐吧,安局长。”
安有余这才像大赦似的冲文秀叶笑了笑,屁股落在沙发上,心里也没刚才那么别扭了。
“安局长今天态度可跟往常很不一样啊。”文秀叶话里藏话地说了一句,拿起一张报纸,掩饰地乱看起来。安有余回得也好:“谁说不是呢,以前老是怕这怕那,总觉得牵扯职工的事,不是一页两页就能翻过去的,那天让〖书〗记一批,我这脑子开窍了。”
,“看来〖书〗记的话就是管用,那以后,还得多让〖书〗记给你开开窍。”文秀叶听着是句玩笑话,细一品,却又有股酸劲。安有余迎着她的心思道:,“别别别,有错误文区长您只管批评就是,再让〖书〗记涮,我就不只是吃不下饭了。”
“知道就好。”文秀叶居然找到了平衡,开心地笑出了声。安有余长舒一口气,第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要论起来,对付文秀叶也不是太难,几个不是常委的副区长,只要你把态度表到,他们也不会太跟你计较。毕竟谁几斤谁几两,自己掂得最清楚。
又说了一阵,安有余起身告辞,顺手从袋子里掏出一罐茶叶,放文秀叶桌上。
,“这是做什么?”文秀叶故作惊诧地问。
安有余说:,“朋友送了一斤茶叶,舍不得喝,拿来孝敬区长,区长千万别说我行贿啊。”
“你于大局长也会行贿?”文秀叶很满意地看着安有余,她知道这罐茶叶意味着什么,那是安有余的态度。”好吧,就算是糖衣炮弹,我也收下了。”
告辞出来,安有余冲碧空蓝天长长舒展了下腰,这趟朝拜来得好,把一堵墙给推翻了。他回过身,冲文秀叶窗口动情地望了一眼,感觉来时悬着的心稳稳当当落地了。茶叶是昨天朱心武买的,价值不菲,绝对比办公室配发给文秀叶的要好。虽然只是一点茶叶,但他觉得够了,再多也没必要,毕竟她只是分管领导,意思到了就行。安有余没给司机打电话,他想愉快地走走,顺便想想下一步怎么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