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
来者三十多岁的年纪,鸭蛋脸,面容姣好,脸色却带着些病态的白,唇色也偏白,少了些血色,或许因为喜欢蹙眉,眉眼之间有些愁苦,令她原本年轻的面容上添了三分老态,不是别人,正是大老爷的夫人——郭氏。
“好孩子,我来给你娘上柱香!”郭氏看着一身缟素的单薄少女,长长的叹息一声,在看向黑色阴森的棺木,更是眼圈发红,眨了眨眼睛,将浮上的泪珠咽下去,神色肃穆的点燃三炷香,鞠躬行礼。
“大伯母,谢谢您赶回来送我娘一程。”宁无双看着郭氏,神色柔和,也没有再称呼戴氏为姨娘。
郭氏一直都很照顾她,只可惜,郭氏身子病弱,嫁进来之后,多卧病在床,一直在宁家的郊外的庄子养病,前些日子,她得了葛誉这么个厉害的帮手,特意请他去为郭氏看诊,虽说身子好些,却没想到居然能这么早赶回来。
看着郭氏,又想到郭氏所出的小堂弟宁无墨,宁无双的心中温暖起来,大堂弟年岁还小,可前世也只有小堂弟在她被宁无云陷害,南宫扬薄待的时候冲上门为她讨个公道。
是她太过自私了,重生而来只顾着自救和戴氏,居然忘了去探望在外养病的郭氏和小堂弟,幸好葛誉帮了大忙。
郭氏怜惜的抚摸宁无双是乌发,说道:“好孩子,节哀顺变,你娘此番去了,也算是……也算是……”解脱!
终是不忍心将最后两个字说出来,但郭氏是知道戴氏的,那样性情刚烈鲜明的女子,疯疯癫癫的活在世上,不过是对她的折辱,若是她还有半分理智,都不愿意活在这腌臜的院落之中。
宁无双眸光闪闪,淡淡的接话:“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
她的语气淡然,没有咬牙切齿的狰狞,可是郭氏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郭氏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宁无双直直的看着自己,一双点漆般黝黑的眸子,沉静的如同深湖,竟然半点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女……
郭氏心中一酸,生活到底多残忍,这样一个良善温柔,平和不争的孩子,居然也被逼到这样退无可退的地步了,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涌动,眉间苦涩的要挤出水来:“双儿,她心思深沉,你若是与她对上,伯母担心你不是她的对手,你……”
宁无双冷笑一声:“是不是对手,试过了才知道?”
郭氏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女,理解她的仇恨,却更担心她会被人吞噬:“双儿,伯母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伯母还是希望你再忍忍,你是女儿家,只要再忍个两三年,出嫁了,她就拿捏不到你。”说到这里,郭氏顿了顿:“我打算等一下,就去老夫人面前说,我身子这些日子越发的不好,让你搬去我的院子去照顾我……她怕是忍不下去了,我担心下一个会是……”你!
宁无双觉得眼里有热浪冲了上来,郭氏为了她居然要回宁府,这样一个连空气都透露出腐朽和肮脏气息的地方。
宁无双坚定的摇头:“不,您还是回庄子去,好好的养着身子,照顾好堂弟,葛公子说过,你的身子再养个一年半载的就能康健,您若回来必然会刺痛她的眼。”
见郭氏张口欲言,宁无双柔声说道:“大伯母,还记得您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您说她一直能容我活下去,是因为我一直活的不够好,所以您才一直只暗中微微接济我,不敢将我接到身边,若是您现在将我接到身边,您觉得她还会容我活下去吗?只怕我活不下去,还会牵累你们。大伯母,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堂弟想,张家得势,她羽翼已丰,你们隐忍多年,我不想因为我而前功尽弃。”
郭氏心里痛的难受,世道怎么就这么难,戴氏那样好的人去了,这么好的孩子也还要留在这腐朽的院落中挣扎求生,闭了闭眼,将泪意憋下去,道:“双儿,你变得不一样了。”
宁无双笑了起来,却徒有几分悲凉:“吃一堑长一智。大伯母,我再不济事,也得活明白了,哪里能一直做软柿子被人拿捏?到底我是戴家的外孙女,是侯门千金小姐,总不能一辈子这么窝囊下去?”
郭氏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少女,柔柔的嗓音,却透着铮铮的铁骨,像极了曾经的戴氏,她不由自主的问:“双儿,你要独自一人对上张氏,张氏背后的张家,你不害怕吗?”
宣王青睐宁无双的传言,她也知道一二,不过郭氏可不认为宣王真的会为了一个少女会和张家对上,他的青睐也不过是让宁无双在宁家的日子好过些,所以宁无双依旧还是一人面对。
宁无双神色淡漠,眸中却是再坚定不过:“怕?我不怕,为了报仇,我什么都不怕。”更重要的是,她的身后还有需要保护的人,她怎么会怕?
郭氏沉默了下来,眼中的光影明灭不定,静静的看着宁无双许久,终于点头:“你真的是长大了,也成熟了。原本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现在却是信了。”
宁无双淡淡的说道:“您说得是,我长大了,也成熟了。这个世道太艰难了,会耍手腕,会耍心计的,会谄媚做小的,他们通常会过的很如意,而立身正,站得直,不懂得转弯俯身的,往往却会走进死胡同,往哪里走都是个死字。”
她抬眼看着郭氏,淡淡一笑:“从前我总想着忍耐,想着不计较,想着退让,可是结果呢?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退让忍耐的结果是死亡,那我的退让忍耐又什么意义?既然这世道容不得好人活着,那我就做个恶人。若是以恶制恶,才是这世道的准则,我不介意将自己变得比她更恶,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