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兴四年冬天,南汉国旧地的海面上依旧阳光明媚,气温很高。海上高高的白帆反射着阳光,海浪冲在船舷上“哗哗”作声。
这是一支五艘轻舟舰组成的舰队,中间战船上,蛟龙军军都指挥使王德芳走上了甲板,良久眺望着海面远处的地平线。将士和水手们也纷纷走上甲板,一起眺望远处,地平线上黑色的影子,正是陆地!
在茫茫无际的海上渡过了无数日子的人们,看到陆地却没有欢呼,只是各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们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神情都有些复杂……因为这支舰队在今年初从海州港(连云港)出时是战舰二十一艘。
蛟龙军军都指挥使王德芳带着二十一艘船,损失船只人员过半后,终于回来了。
“叮叮咚咚……”船上的铜钟被敲响,剩下的几艘船上都挂上了黄色的蛟龙旗帜。迎面过来了许军近海战船,那船上挥舞着兴王府的红色旗帜,不一会儿便有两艘小船划着靠拢过来。
小船上的人抬头望着船舷上黑洞洞的炮口和甲板上穿着禁军衣甲的人,当即便喊道:“兴王港就在不远,贵军可须靠岸?”
王德芳身边的一个文官回应道:“请兴王府战船带路!”
小船上的人又问明白这支军队的番号,当即便划回去了,连甲板都没登上来……那些炮和装备,只有大许禁军才有,确认是自己人无疑。
那地方战船随后把这支属于大许禁军的船队带引到附近的兴王港。
船只抛锚之后,将士们分批离开海面,上岸去了。王德芳则依旧留在船舱里,他的心情十分沮丧,当晚便点灯写奏章上奏东京。
听着海港里的浪声,夜色已经渐渐降临,岸上却是灯火通明;每当有商船和战船靠岸,都是酒肆和窑子忙碌的时候。那音律的声音和放浪的笑声在船舱里也隐约可闻。王德芳翻看带回来的海图和几包种子,寻思了半天,希望仅有的这些东西能让他免罪……
等离船的将士们回来,这时王德芳才听说了今年皇帝病重、国内纷乱的事,一时间颇有些感概。远航一年,正有沧海桑田之感,差点兴起这次远航的王朝都不复存在了。
这次航行,王德芳损失了战舰十六艘、蛟龙军精锐将士上千人,送出去了大量的丝绸瓷器和珠宝,耗费军费无数;相比蛟龙军从日_本国得到了大量银矿,他这次几乎什么都没捞着!
实在很不顺利,他们先和大食船队一起西行,果然经过官家说的马六甲,到达了朱罗国(印度),向朱罗国王朝递交国书和礼物,也得到了一些回礼。不过返航时,船队遇到了风浪,好几艘战舰撞到了礁石覆没,大食人向导也因此丧命。
接着王德芳迷路了,转悠月余才找到马六甲海峡;通过海峡时欲在岛上补充水、维修船只,晚上又被朱罗国人夜袭,被烧毁了一只战船。天亮后王德芳恼怒不已带兵洗劫了两个寨子,但又怕孤军危险,赶紧强行通过了海峡,然后北上。
几经周折,出没不定的风浪和暗礁威胁着许军船队。等他们终于回国时,就只剩两百多人和五只船。
……及至东京,王德芳接到了皇帝召见的圣旨,以及奏章批复:弊在当下,功在千秋。
他赶紧收拾体面进宫面圣。走过巍峨的城楼宫殿,王德芳来到议政殿时,冬日明亮的光线中,朝廷最高位的文武侍立两边,目光纷纷投到王德芳脸上。
皇帝隆重的亲自召见,王德芳上前跪伏于地,拜道:“末将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降罪!”
“平身。”郭绍四平八稳地坐在上面,说话中气十足,全然没有了传言中重病迹象了,“那些暂时看不到好处,却有长远利益的大事,正是朝廷职责所在,如兴修水利、开疆拓土。王都使以下诸将士此番斩荆披棘,开拓新土,功在千秋。朕下旨,抚恤重赏远航将士。”
王德芳道:“谢陛下恩。”
众大臣却缄口不言,连枢密使魏仁浦也没有夸赞王德芳,气氛有些沉闷。但郭绍的想法显然不同,公元十世纪就能从海路到达印度,这本身就是一种壮举,根本不是损失的军费可以衡量的。
郭绍拿起御案上的棉花种子传视群臣,又道:“丝绸精贵、出产稀少,又不结实,麻布却太粗糙不耐寒,只有棉布适合大量产出,而西域棉花应有不足,只限于西北边境种植,西域棉布贵比丝绸。王德芳带回来的种子若能适应大许气候,这便是此番海航极大的益处之一。”
众人听罢只得齐呼道:“陛下英明!”
这些附和有几分真,便不得而知了。郭绍没法说服大臣们,连他自己也找不到足够的理由……但心里就是清楚,依照后世的见识,从纺织业开启工业的先驱是世人走过的光明大路。而开拓商路,尽多地获得原料、市场,也是刺激贸易和产生的重要途径。
他在一本卷宗上勾画着自己独特的大局,最上方写的“工业”成为了一个疯狂又遥远的梦想。郭绍无法做出蒸汽机,此时也没任何人做的出来,但那是一个方向和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