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安的奏疏,赵祯反反复复,看了足足五遍,每一次看,他都心惊肉跳,不寒而栗。说起来,谭宪不过是个太监,高遵裕也是个过气的武夫。
两个人别说比起狄青和王宁安,就算和三种相比,也是差之天地。
可就是因为他们是钦差,拿着赵祯的旨意,打着皇帝的旗号,便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把西北的大局弄得一团乱。
归根到底,这个错是朕的!
想到这里,赵祯就不停咳嗽,嗓子里咸,几欲昏厥。
年纪大了,受到刺激,又吐了血,赵祯的情况很糟糕,就连御医都建议立刻休息,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可面对这个局面,赵祯能不管吗?
想要休息,也要把欠的债还了!
他的责任先放在一边,从头到尾,包括密谍司蒙蔽圣听,误导赵祯,政事堂随便下令,两个钦差肆意胡为……这些事情要一样一样查!
有一点马虎,就是对不住死去的将士!
“启奏官家,他们都来了。”苏桂低声劝道:“圣人,要不明天再召见吧?”
赵祯把眼睛一瞪,怒斥道:“怎么,你也想学谭宪吗?”
“奴婢不敢!”
苏桂吓得连滚带爬,出去叫人,不多时,相文彦博,副相王珪,大太监沈端,三个人先后走了进来。
见礼之后,一起抬头,见赵祯斜靠在床上,屋子里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和药味,皇帝的脸色白的像是宣纸。
文彦博眼圈酸,连忙道:“都是臣等不忠,遗君父之忧,臣等死罪!”
“不要说了。”赵祯低沉着声音道:“朕不想听乱七八糟的事情,眼下无非两端,西北战局,还有欺君大案,文相公,你身为相,拿出个方略吧!”
“遵旨。”
老文定了定神,不愧是浪荡多年的老江湖,到了关键时刻,文彦博很能稳住,他非常清楚,这是一场风波的开始,风究竟会刮多大,文彦博不清楚,不过他没有掺和进去,只要能把大局撑起来,到时候风波听了,他文彦博又是不倒翁,常青树。
“陛下,刚刚王相公已进向政事堂行文,西夏反扑在即,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旨意,横山一线……还要不要?”文彦博偷眼看了看赵祯。
“当然要!”
皇帝几乎没有迟疑,“灭西夏,复河套,是朕拍着胸膛,向列祖列宗保证的,绝对要做成!咳咳……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文彦博点头,“老臣谨遵圣人旨意。政事堂立刻拨400万贯军费,由枢密院主持,重新补充神卫和龙卫两支禁军,恢复兵力。另外,再从河北调两万人马,从巴蜀调一万五千,还有青唐,集结各路兵马,全力保住横山。老臣会让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征调20万民夫,尽快调拨军饷军粮,鼓舞士气,补充物资……”
老文滔滔不断,把需要做的事情说了一个遍儿。
赵祯颔,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文彦博。
不愧是老臣,就是有经验。
“人马钱粮,固然要紧。不过最重要的是西北的军令要统一,朕决定加封王宁安为秦国公,中书令,陕西诸路经略安抚招讨使,总揽一切军政大权,兼掌钱粮户口,位居各转运使之上。”
这道旨意一下,可把大家伙吓坏了,等于一下子把西北都交给了王宁安。不管是军务,还是民政,他能独揽大权,相比之前,和狄青对掌军务,提升了不止几倍!
放在平时,肯定有人反对,不过此时谁也不敢触霉头。
西北的烂摊子,除了王宁安,也没人能处置,但愿他能挡得住西夏的反扑,不然,大宋几年的功夫付诸东流,数千万贯军费打了水漂,到了那时候,就算文彦博的脸皮再厚,也没法留在政事堂了。
想到这里,老文躬身道:“陛下,值此危难之际,正需要力挽狂澜之人,王相公是不二人选,老臣以为非常妥当,可以立刻执行。”
第一件事情谈完了,自然就剩下了第二件,赵祯先是看了看大太监沈端,只见他垂手侍立,腰板笔直,头一直低着,也看不清面部的表情。
赵祯沉吟了一下,把注意力又放在了王珪身上。
作为著名的三旨相公,王珪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宰执。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家伙,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珪!”
“罪臣在!”
王珪扛不住压力,直接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他像是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出来。当初派遣钦差前往西北,为防止意外,是要给钦差一道公文,可以命令诸军。
当时就是王珪写的,正常的指令,应该是节制马步诸军,以备不时之需,结果王珪在上面多加了一句,各军要尊奉钦差指令,服从调度……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句,神卫和龙卫才被调走了,种诂也不得不跟着北上灵州。
“说,为什么要加这一句,又是谁让你加的?”赵祯虽然身体虚弱,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吓人,看皇帝须皆乍的模样,简直随时能把人吃了!
王珪被冷汗湿透了衣服,拼命磕头。
“启奏陛下,这道政事堂令,不过是仿照之前钦差旨意拟定,老臣以为是寻常旨意,就让下面的中书舍人草拟,老臣有失察之过,老臣愿意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