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别提多委屈了,看他哭得稀里哗啦,怂成一团,王宁安也不好火了,本来就不适合官场,落到这一步,也无话可说。
“你先起来。”
晏几道抹着眼泪,坐在了王宁安的对面,还要去准备茶水,却猛然现,他都三天没喝茶了,仅有的一坛子酒都喝光了,多失礼啊,晏几道局促不安。
倒是章惇,打了井水,清冽甘甜,给自己和师父都倒了一杯。
王宁安喝了一口,润润喉咙,问道:“你把事情说一说吧,朝廷征地,为什么会闹出人命,你都下了什么命令?”
“我……”晏几道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
章惇一顿手里的水杯。
“小山兄,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亲自驾到,你有什么冤枉就说出来,没有也实话实话,要还是犹犹豫豫,可没人能救你了。”
“我,我冤枉啊!”
晏几道低着头,眼睛里泪花翻滚,当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自从去年年底部署修路开始,各地就陆续征地,徐州作为南北要冲,两条路都要从这里经过,征地的任务就比别处重很多。晏几道不是个干事的人,他到任之后,一直标榜无为而治,说白了,就是畅游山水,找几个文坛的朋友,一起诗文唱和,玩得挺高兴。
骤然一大堆事情落在头上,他也抓瞎了。
不过好在朝廷下了标准,征用土地,可以采取置换和补偿的方式,依照历年的地价,进行合理安置,务必让老百姓满意。
“我和手下的幕宾书吏商量过了,他们认为徐州地少人多,置换土地并不容易,因此要采用现金补偿,我也就答应了,还特别嘱咐,不许亏待百姓,要按照市价两倍计算……”说到这里,晏几道真的哭了,“王爷,我是真心想着老百姓的,断然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可谁知道,事情竟然弄成了这样!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讲完了,王宁安没说话,章惇却哼了两声,“小山兄,你去过下面吗?人多地少不假,但真的挪不出一点田地吗?再有历年的市价是多少,是用三年的,五年的,还是一年的?给老百姓的赔偿,要用什么方式支付,是分期,还是一次性的……老百姓领了钱之后,住在哪里,以后靠什么生活?这些你都过问了吗?”
面对这一连串问题,晏几道眼珠都瞪圆了,开什么玩笑?我是当官的,还用得着管这些吗?
“那啥……子厚兄,这些琐事自然有小吏负责,我想他们不敢随便胡来的。”
“你想?”
章惇都吐血三升,要昏过去了。
“小山兄,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一条好的法令,在执行环节出一点问题,就会前功尽弃……更何况征地迁居,是关乎千万家百姓的生死,你居然敢当甩手掌柜的,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晏几道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怎么这么麻烦啊,也没人告诉我……”
王宁安摇了摇头,也说不出什么。
“你先侯查吧,总之失察渎职之罪是跑不掉的。”
说完,王宁安起身离开。
晏几道答应了一声,居然坐在那里呆,章惇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拳,你个二五仔!师父答应保住你的小命了,你怎么连句吉利话都不会说,晏相公怎么就有你这么个笨蛋儿子?
……
“其实也怪不得他。”王宁安在去馆驿的路上,微微一笑,“子厚,要说起来,你虽然是世家子弟,可身世也算坎坷了。”
章惇脸红了,“师父,能别提这事不?”
“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现在章家的子弟都不成了,还就是你这个不受待见的能振兴家业,我想章家老辈也是始料未及吧?”
敢情是夸自己啊!
章惇有些得意,可仔细一想,还真别说,的确有些道理。
很多人都迷信名师,迷信大家,以为倾注无数的资源,给予最好的条件,就能让后辈成为龙凤……姑且假定这个想法是对的,按照这个逻辑,那世家子弟,有钱人的后代,理当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好才对……可事实上呢,富贵无三代,有了钱,必定骄奢淫逸,资源来的太容易了,也就不知道珍惜。
看着晏几道的模样,真让王宁安和章惇警惕,他们都是当爹的人,而且也有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如果不好好教育孩子,给他们足够的历练,而且是真正吃苦受罪,动心忍性的那种……过几十年,家里的孩子变成了不争气的废物,他们还不后悔死!
师徒两个的情绪都不高,回到了行辕,歇了一会儿,才又凑在了一起。
“案子很明显,是下面人打着晏几道的名义胡来,他被哄骗了……只是现在不清楚,究竟是谁暗算的他,又是什么目的。”
章惇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封书信,送给了王宁安。
“师父,这是有人从晏几道住处搜出来的,其中不少是和郑侠之间的书信往来,请师父过目。”
王宁安微蹙着眉头,郑侠,不就是东林书院的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