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月之前的事情,算不上久!”朱八十一耸耸肩,对逯鲁曾的说法不以为然:“并且朱某觉得,当屠户自食其力,也没有什么不好。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我不都还是我么?”
“这.....?”逯鲁曾被噎得一口酒憋在嗓子里,好半天才勉强咽下去,抚掌大笑,“爽快,都督真是个爽快人。如此,倒是显得禄某见识短了。的确,当屠户也没什么不好。想当年,汉大将军哙就是屠狗之辈。谁曾料到他后来能青史名垂?!”
“汉大将军哙?!”朱八十一轻轻皱眉,旋即在属于朱大鹏的那份记忆里,找到关于樊哙的掌故。摇了摇头,笑着回应,“您老说的是鸿门宴上吃了一个生猪肘子,然后陪着刘邦借尿道逃跑的那个樊哙么?老实说,那事儿他们哥两个做得可不是很地道!”
“噗——!”逯鲁曾刚刚端起酒盏来慢品,不小心呛了一下,大半盏酒都喷到了衣服上。这下,他无论如何都再也斯文不起来了,摇着头,大笑着说道,“这对君臣的确不地道,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古成大事者,都不拘于小节。樊哙和刘邦要是当时不尿遁,恐怕后来就没两汉四百年江山了!”
“那可未必。项羽原本就没起杀心。否则,第二天不会再提兵打过去么?以楚霸王的当时的军力,真是想要刘邦的命,直接带领人马拍过去就是,又怎么会在乎刘邦跑到什么地方?”朱八十一也举起酒盏抿了一口,继续满嘴跑舌头。
不得不说,后世饱受诟病的填鸭式教育,虽然达不到什么深度。但是广度方面,却可以令几百年前的公私学校都望尘莫及。再加上网络论战的一点儿最基本的胡搅蛮缠技巧,登时,令老进士逯鲁曾也频频点头,“都督说得是!两军交战,实力才是第一位的。项羽当时如果真的有杀人之心,恐怕刘邦逃到天上去,也得被他追回来。所谓逼得高祖尿遁,不过是让彼此都有个台阶下罢了!”
“主要是做戏给范增看!”朱八十一在将作坊里摆弄了一下午火钳子和铁锤,早就饿得两眼花了。来到禄府之后就没能吃上几口“硬菜”,光是往肚子了倒酒。因此这会儿便有些酒精上头,用筷子敲了一下空荡荡的菜盘,借题挥道:“亚父么,虽然没啥真本事,但辈分在哪摆着呢。惹了他会影响自家军心。所以项羽虽然不屑采纳他的诡计,却得哄着他老人家点儿。呵呵,酒宴上杀人,算得什么英雄?当时杀了刘邦,就能保证后来没有张邦、李邦、王邦再起来跟项羽来争夺天下,我看未必!”
“嗯?!”逯鲁曾被朱八十一突然放浪形骸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愣,伸手在桌案上轻拍,“善,此言甚善!霸王当时不施仁义,又无故谋害的义帝。即便听从亚父的话杀了刘邦,恐怕也不能长久。唉,亚父之谋,现在看起来的确短了些!”
“岂止是短了一些?”朱八十一用醉眼涅斜着逯鲁曾,冷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朱某没记错的话,他最初是辅佐项梁的吧?!项梁的结局是什么?还不是中途就死在了秦军手里?!”
没等逯鲁曾瞪圆的眼睛眨一下,他又冷笑着说道,“明明自己根本就不是当谋士那块料,还总觉得比诸葛亮,不,诸葛亮是后人,咱们往前算!比那个吕不韦本事都大。人家吕不韦虽然做了秦始皇的便宜老子,却也给秦国打下了雄厚的家底儿。接班的人只要不胡乱糟蹋,按部就班的来,也能把六国给平了!”
“他姓范的呢,既没给大楚建立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又没替项羽挖掘出任何人才来!稍微干的不合意,还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结果活活把自己给气死了不算,还害得项羽落下个不能容人的恶名!这种骄傲自大,目光短浅。还总把自家那点脸面置于楚国整体之上的家伙,怎么好意思做人家的谋士?!呵呵,拉倒吧,早点洗洗睡了才是正经!”
这番话,连同里边的历史知识,十有七八来自后世的网络。虽然非常不靠谱,可短时间内,还真难找到逻辑上的破绽。逯鲁曾听在耳朵里,再对比自家最近的经历,不觉顾影神伤。叹了口气,拱着手说道:“都督高见,禄某受教了!想禄某当初,也是自视甚高,却不知....”
“哎,老禄,我可不是说你!”朱八十一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指桑骂槐之嫌。而他今晚前来赴宴,是为了跟逯鲁曾所代表的文人阶层搞好关系,而不是为了当面打脸。赶紧笑了笑,用力摆手,“真的不是说你!你能上了一本线.....,我是说,你能考中进士,还是前十名,学问肯定没得挑。至于打了败仗的事情,那主要怪鞑子朝廷气数已尽。换了岳飞和戚继光下来帮他.....”
“不,又说错了!唉,头晕,头晕!”朱八十一卷起手指,轻轻敲打自己的脑袋。灵魂融合的后遗症之一,就是老弄不清哪个是古人,哪个对朱大鹏来说是古人,但是对朱老蔫来说却是晚辈的晚辈的晚辈,“换了岳飞和金兀术联手来帮他,也救不了他的急。偶尔赢一仗两仗没问题,到最后,照样还得流窜漠北!”
“嗯?!”逯鲁曾虽然已经投靠徐州军了,却依旧不敢看轻蒙元的实力。愣了愣,有些诧异地追问,“都督何出此言?!莫非连番大胜之后,已经令都督目空如斯么?!”
“别掉文,我是粗人,说话太斯文了我听着别扭!”朱八十一笑了笑,大声回应,“这不很简单的事情么?天下老百姓都饿得起来造反了,他却还忙着给佛像镀金求保佑!不是舍本逐末么?我就不信一个金塑的佛像,就挡得住几百万人的诅咒!况且就算那佛像有灵的话,他岂敢为了几两金粉,就跟全天下人都对着干?!那今后谁还敢信佛啊!没了信徒,再跟什么天主教、真主、玉皇大帝这人同行打起来,他释迦摩尼拿什么跟人争啊!”
“这?!”逯鲁曾是儒家信徒,向来讲究不语怪力乱神。可对于佛教、天主教、伊斯兰教和道教,却都多少了解一些。听朱八十一将这漫天神佛比作人间诸侯,顿时觉得非常不适应。而不问苍生问鬼神,也的确是当今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的真切写照。依靠求神拜佛来获取国泰民安,也的确是缘木求鱼!
“再说了,那妥欢帖木儿是蒙古人的皇帝,凭什么骑在我汉家男儿的头上?!我汉家无人了么?还是汉家男儿个个都犯贱,非愿意给人当驴子骑?!即便老禄你是儒家,也讲究一个什么左衽右祍的区别吧!你们孔老圣人当年,可是没说过,谁他奶奶的刀子快,就叫门下七十二弟子赶紧去抱粗腿!”朱八十一明显是酒劲儿上来了,想收都收不住。随便一挥,就又把孔夫子给拐带了进来。
那华夷之辨,一直是蒙元儒者无法面对的难题。虽然有一大堆无良败类,曲解春秋,愣把“入夷则夷,入夏则夏”的话按到了孔夫子头上。可真正有点学问的人,谁都知道那纯粹是胡搅蛮缠,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而逯鲁曾虽然不是什么硬骨头,节操却依旧比后世的某些“砖家叫兽”强了一点儿,至少做不出对着白纸黑字信口雌黄的事情来。听朱八十一说得激愤,不觉又红了脸,讪讪地回应,“都督说得是。夫子虽然不耻管仲小器,却也曾经说过,‘微管仲,吾其被左衽矣。’是我们这些后辈子弟不争气,有辱圣人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