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则每天晚上都坐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他,那种目光让人慎得慌,又无端觉得悲凉。
就在江余快被邵则折磨的崩溃时,他唯一能称得上家人的秦之涵当爸爸了。
儿子的妈卸货后就跟一个暴发户跑了,他请了月嫂在家带儿子,生活依旧很充实。
忙归忙,秦之涵还惦记着兄弟的事,他一得到消息就打了个电话,“和尚说他离开的时候到了。”
江余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听到秦之涵那句话的时候顿了一下,“是吗?”
“是啊,你就要解脱了。”秦之涵在那头示意怀里不停扭·动的女人安静一点,“一直没问你,你是怎么跟那小子认识的?”
“说来话长。”江余站在阳台,看着楼下花圃里的少年,精致的侧脸笼着阴郁,瘦长的身子单薄,可能是那身白色运动服的原因,衬着越发苍白,近乎透明,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那头秦之涵已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要听一个虐恋情深,可歌可泣,跌宕起伏的长鬼故事,谁知对方来一句,“所以就不说了。”
秦之涵突然萎·了。
“和尚还说了句奇怪的话,他说世人多愚蠢,命格这东西是改不了的。”
江余没再听下去,因为那股他熟悉的阴凉逼近了,他把手机塞口袋里,被对方从后面拥住。
“在跟谁打电话?”邵则舔·着江余的耳朵。
“之涵。”江余抓着栏杆。
邵则想要的是江余的没有隐瞒,江余给了。
下午,江余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没有预兆的,听到久违的清脆声音,“叮,系统修复即将完毕,请江先生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江余的疑惑没有解开,注意力被身边枕着他的腿熟睡的少年吸引,他看着少年眼角的泪水滚到乌黑的发丝里,眼神从冷漠到惊讶,最后停留的是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做了什么梦才会这么悲伤?
晚上江余要去抱邵则,想把他从自己身上弄开,那只手竟然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江余愣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他再去摸,又能触到。
“叮,江先生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系统的声音透着警告。
“什么错误?”江余把准备再去碰闭着眼的少年的手收回,冷笑一声,“000,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如果你不把事情告诉我,别说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三四五次都有可能。”
就在江余不抱希望的时候,那个声音慢吞吞冒了出来,给人一种慎重考虑过后的感觉。
“叮,江先生的心理素质很强,在地球几十亿人里面数一数二。”
“我知道。”江余接受。
接下来听到的所有东西全都打破了江余的思维,他陷入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错乱中。
邵则的确非人非鬼,他是一组数据,被研制出来的第一批智能m0,有个主程序员当时打瞌睡,脸滚键盘,导致整个内域网出现异常。
mo无意闯入其中一个世界,拥有自主意识,江余误打误撞被编入他的领域,并且得到独一无二的认可。
江余的喉结颤·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紧的不成样子,“当时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得到他?”
“叮,因为其中一个参与人员是你的仰慕者,他在组合m0脑组织的时候选用了你的几个数值,所以mo没有排斥你。”系统的音调一成不变,像是在讲述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没有心跳,没有温度,是因为程序还缺一小部分没完成。”
江余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变,智能数据拟人化?那是未来多少年才有的技术?
他从来没问过系统来自哪里,还以为是地球某个研究室的产物,看来是真的犯了大错。
“叮,当初所有程序员联手花费几年时间找到头绪要把他带回来,但是被江先生打断了。”
江余在混乱的思绪里拽出一点蛛丝马迹,邵则也提过,说是那次他伸手去拉了对方,阻止了离开的最好时机。
“他的那些记忆是怎么回事?”江余伸手大力抹了把脸,试图冷静下来。
“叮,创造出他的主程序员是某本红书的粉丝,所以在过程中给mo输入了那本书的男主角年少时的记忆。”
江余有种啼笑皆非感,原来这就是困住邵则的过去,何其荒谬悲哀。
“他mp3里的那些声音呢?”
“叮,在他记忆形成后,他会进入一段时间的麻痹,那些都是他潜意识产生并自己弄来的。”
江余的手指曲·着锤击太阳穴,入戏的不止邵则,还有他。
“叮,江先生给了他人类的喜怒哀乐,以及贪婪,自私,渴望,他的成长已经超出能控制的范围,必须尽快镇压。”
“那他的结局?”江余嗓子干涩。
“叮,毁灭。”系统看起来很激动,“是江先生的功劳,让他的意识里主动产生这个念头,才给了我们强行侵·入的机会。”
毁灭?江余一怔,那个少年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十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江余把发麻的腿动了动,微妙的视线停在少年脸上,还是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按掉删除键,再编排一下,等于重新塑造,恐怕就算还有再见面的时候,他也认不出自己了。
江余这天晚上一夜无眠,两只眼睛布满红血丝,他去花圃把那些花草都浇完水,坐在藤椅上看天边的红日。
脚步声靠近,伴随一个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要走了。”
江余把目光从红透的太阳转移,停在少年身上,“恭喜你摆脱执念。”
邵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阴毒疯狂,执念深的能让人恐惧,“我真想掐死你,带你一起下地狱。”
江余似笑非笑,“这点我看得出来。”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江余站起来面对着邵则,扯了扯嘴皮子,“再见。”
邵则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紧拳头,他的声线有轻微的颤抖,似是要哭出来,“我不想一个人走。”
但是他不忍心看这个男人承受三百年的痛苦,只要他消失,命格一改,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无论和尚的话是真是假,他只能去相信。
早晚是要去投胎的,只可惜来的时候是孤独的,走的时候还是他自己。
江余捕捉到他脸上的愤怒,怨恨,悲切,苦涩,还有模糊不清的苦涩,一堆数据组成的东西能拥有这么丰富的情感,难怪会被忌惮,跟怪物无异。
“后天下午五点四十五分你不要去阳台。”刚说完,邵则又马上改口,他用力勒着江余的手,“不,你别上高处,随便在哪都行,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那时候还在公司没下班,江余没说出来,只点头答应,“好。”
“你重复一遍。”邵则依旧不放心。
“八号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我不去二楼阳台在内的任何一个高处。”江余抽着额角。
“我不会喝孟婆汤,也不走奈何桥。”邵则抱着江余,用力收·紧手臂,让他陷进自己的怀里,微凉的唇轻轻磨·蹭着他,许久,抿住那点沾染的温热气息,“等我下辈子去找你。”
只要契约在,三生三世都在,他们还有几十年就可以见面。
江余站在原地感受箍住他的那股冰冷渐渐消失,看着少年的身影一点点变淡,直到这间屋子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对方的气息。
他眯起的眼睛微垂,脸上是一副想笑不笑的神情,到最后一刻,他自以为的投胎不过是灰飞烟灭。
真可悲,一个数据哪来的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