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殿的宫女太监们此时也不见前些日子的欢欣鼓舞了。
今天是个敏感的日子,尤其楚妍还在赵贤妃眼皮子底下住着,今天侍寝无疑不是一件好事。
楚妍静默着沐浴,并且做好准备。
于此同时,久不见笑容的各宫主子在今晚上笑了起来。
而永寿宫正殿完全是一片低气压。
“终日打燕,这次没想到被这畜生啄了眼。”赵贤妃看着吴嬷嬷,轻悠悠地说道。
吴嬷嬷很清楚,娘娘用这语气说这样一句话,已经表明她已经气到了极点。
这时候,吴嬷嬷也不想为楚妍说话了。
本以为楚容华虽然胆子小了点,也是个伶俐人,前天,娘娘已经暗示过楚容华宠爱太过会带来灾难,本以为昨天晚上楚容华会想法子辞宠,可是今日看来,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楚容华定然是心大了。
“老奴也没想到那柔弱的表面是这么一个心大的。”
赵贤妃冷哼一声:“不仅仅是你,全宫上下都被这贱/人给骗了。”
吴嬷嬷沉默下来。
“娘娘,接下来该如何?”
赵贤妃嘲讽道:“现在她是新宠,本宫还能拿她怎么办?等着他人坐收渔利吗?”
吴嬷嬷听赵贤妃这般说越是不相信她不会做什么。
屋里静默到了极点。
更漏的水滴下显得响亮不已,赵贤妃温婉地一笑,说道:“也快中秋节了,楚容华也是个有福气的,嬷嬷你多捡几件好东西替本宫送去。”
吴嬷嬷正要答应,赵贤妃的声音更低了几分:“将库房里那匹雪瑶锦包装好夹在里面送过去。”
吴嬷嬷一愣,雪瑶锦,那不是当年先皇后所赐的……
当年娘娘一舞惊艳御前,皇上皇后大加赏赐,皇后娘娘就赏了雪瑶锦,说是娘娘用此做上舞服会更加惊艳。
雪瑶锦柔软飘逸,还是正红色的料子,而且这是西域诸国进贡的唯一一匹,可谓是贵重不凡。
正红色只能皇后作为宫装使用,而舞服却没这么大的规矩,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娘娘如何愿意接。
当日一舞,不过是后宫雅趣,若接了做舞服,便是自比舞女。
娘娘好不容易辞谢过去,好在皇后不过稍微警示一翻,就将这匹料子被皇后重新收了回去。
可是四年前,皇后娘娘去后,凤仪宫的宫人将一堆的东西送给了贤妃做念想,其中就有这匹料子。
皇后娘娘是认为贤妃可能成为继后,这匹料子可做宫装。
只是皇上并未有此意,这料子虽然接下来,娘娘不但不敢裁剪衣服穿戴,甚至还不敢多看几眼。
这么多年过去,这匹雪瑶锦都没有见过光的一天。
如今送给一个小容华,吴嬷嬷直觉有些不妥当,可是听到她自称本宫后,吴嬷嬷便心知贤妃注意已定。
想到这里,吴嬷嬷又有些担忧,本以为娘娘忘了这么一匹令她伤心的料子,没想到记得这般清晰,可见在娘娘心里是时刻记着这份羞辱和不甘。
“娘娘……”吴嬷嬷有心想劝。
赵贤妃只瞥了一眼,挥了挥手说道:“去吧,本宫心中有数。”
***
夜幕深了,楚妍梳洗过后,红梅敲响了门。
“小主,贤妃娘娘跟前的吴嬷嬷来了。”
楚妍放下手中金簪,对墨兰说道:“还不快请。”
墨兰将门打开,吴嬷嬷带着两个宫女进来,两宫女捧着两盘礼盒进来。
“老奴给容华小主问安。”
楚妍微微一笑,起身扶起了她:“嬷嬷不必多礼。”
吴嬷嬷沉下眼,还是这般客气。
“奉娘娘旨意,给小主送赏来了。”
楚妍一听,对着吴嬷嬷行礼,这次吴嬷嬷微笑地扶起楚妍。
“快别多礼了,娘娘说都是自家姐妹,小主听着便是。”
楚妍笑道:“那是娘娘疼嫔妾,嫔妾心里感激,却不敢坏了规矩让娘娘为难。”说完,她将礼行全了。
吴嬷嬷精光闪动,与前日唯诺踟蹰的楚容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楚妍也是无奈之举,前些日子,贤妃已经警告过她一回了,她苦于自身并非真切得宠,什么也不敢说,如今又占了贤妃的好日子,到了这份上,她已经将贤妃的脸打到一定程度,再好的肚量,她是不会被贤妃容忍了。
既然知道得罪了人,楚妍便不会再刻意掩饰了,虽然没有暴露出本性,但是小心讨好之意已经散去不少。
吴嬷嬷看着她行完礼,笑道:“小主守礼,娘娘颇为欣慰。”
楚妍继续等她下文。
“眼下,中秋节快到了,娘娘已经开始操持中秋节各项事务,这些天有时忙到子时还在看账本,现在娘娘让老奴提前和小主招呼一声。”
“还请娘娘吩咐。”
吴嬷嬷声音变轻,和气地说道:“说不上吩咐,就是告诉小主,中秋上白日里恐不得闲,但是晚宴会大办,那一天后宫要好好热闹一翻,娘娘年纪大了,永寿宫的恩宠希望小主能够保持,莫让他人拔了头筹。”
楚妍微微一笑,真说了这样了这样的话,似乎是表明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今晚上她的侍寝,甚至还在为她开心。
“嫔妾才疏学浅,才艺也是有限得紧。”
吴嬷嬷打断楚妍的话,说道:“娘娘很信任小主,小主现在恩宠之极,难免会有小人惦记着小主,小主这番恩宠万万不能失手,为此,娘娘给小主选了些好料子,可以助小主一臂之力。”
说完,她让两宫女走上前,并将三个礼盒打开看了看,均是很美的料子,尤其是中间那匹正红色的料子,虽没触摸,可是看到上面的暗纹可见其华美。
吴嬷嬷见楚妍看着料子,不仅雪瑶锦,就是其他两匹也是极其少见的好料子,出身不高,又初入宫中的容华小主只怕是见都没见过吧!
“老奴说完了,还得回去伺候娘娘,老奴告退。”
楚妍从料子上收回目光,对吴嬷嬷点了点头。
一路送出外殿,楚妍才回转过来。
看见桌上的料子,楚妍将那匹正红色的料子拿了起来,这一上手,掉下了一块铭牌,楚妍看了两眼,也不看剩下的两匹料子,对红梅吩咐说道:“放进库房里去。”
红梅点点头,正要唤青竹进来,楚妍淡淡说道:“红梅你去吧,让青竹去主殿替我给娘娘谢恩。”
红梅扫了屋里的墨兰和绿菊一眼,有些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等到人走后,楚妍让绿菊将门关了。抚摸了这匹料子好一会儿,随后,她露出笑容说道:“吹灯。”
墨兰和绿菊奇怪极了,却也照做了。
灯灭的一刹那,楚妍手中的红锦发出氤氲的红光,红光慢慢浅淡后,锦缎又若隐若现地发出朦胧的金色光芒。
金红相交,看起来柔和的同时,让人觉得十分梦幻。
黑暗中,楚妍抱着这红锦,旁边的人看起来,似乎让她置身于祥云之中,格外华美。
若是做成衣裳,该是如何的震撼人心。
这般美丽的东西,很少有女人能抵抗住诱惑吧!
楚妍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看到有灵气的东西。
楚妍缓缓坐下,淡淡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匹红锦?”
楚妍点了灯,两人从震撼中回过神。
墨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这时候,向来稳重的绿菊脸色微变,楚妍立刻察觉了去。
“绿菊,你说。”
绿菊支吾起来:“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
楚妍严肃地说道:“你说。”
绿菊低声说起来:“奴婢七岁就进宫做宫女了,一开始两年在内务府跟着嬷嬷学规矩,记得那年正是皇后千秋,奴婢学完规矩后便听到内务府的大宫女和大内监说了一件异事。”
“西域扶风国那年进上了一批天下无双的宝锦,皇上将其赏给了先皇后。”
楚妍摸了摸这匹料子,柔软润滑。
先皇后的东西,还是正红色,偏偏又是这般珍贵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的料子,中间的诱惑和陷阱可想而知。
吴嬷嬷说得对,她连续八日的得宠,已经成为后宫的眼中钉,一旦在中秋晚宴让他人入了圣上的眼,她只要一失宠定然会万劫不复。
楚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定然要拿出本领与众人争一长短。
有了这匹料子,就是表演略输于他人,也是晚宴上最亮眼的风景。
可是这料子和先皇后有关,楚妍又怎么可能放心用。
进宫快十天了,先皇后和长安公主的事虽然宫中禁言,可是还能听到一些风声。
比如,皇上宠爱长安公主,一直养在龙仪店,规制如太子一般。
又比如,皇上和先皇后伉俪情深,对于天子来说,发妻薨逝,再情深意重的也只需守一年便足以,而且天子在守孝一事上,可以以天代年,可是皇上生生的守了三年。
两相加起来,不管皇帝是真情和假意,楚妍心里很清楚,和先皇后沾在一起的事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可惜了一件灵物,她是留不住了。
先皇后的东西,她一个小容华怎能占为己有。
倒是中秋过后便是长安公主的生辰,这既是先皇后的东西,又是正红色,拿在手里不做舞服便烫手得紧,仔细想来,将其送给公主做寿礼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才一打定主意,楚妍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偏偏此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墨兰、绿菊,你们悄悄地给我打听打听有关这匹料子的消息。”
墨兰和绿菊应了下来。
楚妍将这匹雪瑶锦重新收到锦盒里,并让墨兰锁进了长宝匣里。
挥手让两人退下,沉香珠只有七日之效,今日是第八日,楚妍重新拿出一小块放入香炉供她吸收。
今日不管能不能得幸,她都得准备好。
离上一次被宠幸现在有两日了,只是皇甫晋不想泄露出去,她也只能保住这个秘密。
得罪贤妃固然危险,但是得罪皇甫晋是马上被厌弃、甚至有失去性命的危险。
二选一,楚妍当然选危险性轻的一个。
***
承恩殿。
依然准备着晚膳,皇甫晋还是如前几日一样与张怀忠一起进来,并且摆上膳食,与她说话同样不到三十个呼吸,也不和她同桌用膳就带着张怀忠离开了。
楚妍越发疑惑,放下碗筷,也如以前一样匆忙地睡了。
只是睡没睡着,只有楚妍自己清楚。
回忆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得宠的日子和不得宠的日子,突然,楚妍睁开了眼睛。
她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她发现了异样。
宠幸她的皇甫晋拒人千里之外,不轻易大笑的。
只是招呼她坐下用膳的皇甫晋却笑了好几回。
没听说过皇甫晋是双面人,就算皇甫晋是,也不可能在一个新容华面前暴露出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后面这个皇甫晋是假的。
越想越可能,第一天受宠,晋了位分,宣誓着她得宠。
第二天就派了个假的来,说两句话撇下楚妍独自用膳就离开了。
第三天、第五天再受宠,想着在皇甫晋在床上时而说的话,现在根本是在试探自己是否辨认出真假来。
中间隔了两次,皇甫晋确定楚妍没有认出来,才彻底离开了。
这两日,后宫都听到西北大旱的消息,皇帝并未如以前一样第一时间派下御史前去赈灾,拖了一两日才发下明旨。
大伙都认为是最近国库空虚,根本没想到皇帝很可能不在大魏宫。
所有的疑惑在顷刻间解开,为什么不侍寝的日子,‘皇甫晋’不与她一起用膳,也不敢与自己有任何肢体接触。
楚妍不在意皇甫晋,在意的是他的风灵根,可是自从证实皇甫晋是风灵根后,她再也没有查看过。而与人有过夫妻之实,楚妍便失去对他的灵根那股亲切的气息感应,因为两人的气息交合在一起,已然不分你我,所以久而久之感应不出来。
楚妍已经有九分确定,剩下的一分只等再见其人探测其灵根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回忆了一会儿,自从她被晾了几天,她在真假皇甫晋面前都很是拘谨,乖乖待在一边,不多话,假皇甫晋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与他保持着相当一部分距离。
加上假‘皇甫晋’在殿里的时间实在短,她并未有丝毫出格的动作。
想到这里,楚妍松了一口气,想来皇甫晋看重的就是她所表现出来的胆小怯弱、不多话,认定撒娇卖痴,甚至引诱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只要没出格,她还有挽回、甚至更上一层的机会。
想到这里,楚妍露出一抹笑容。
因为此事,楚妍对皇甫晋最后一份琦念也消失了去。
没认出的结果,哪怕没有出格的动作,虽然清楚楚妍这是正常的表现,可是对于帝王来说,也是膈应得紧,或许不会做什么,但是宠爱之路也断了。
若是出了格,等到帝王回来,就只有一个字。
而认出来了,若是没有好的措辞,让帝王认为你心机了得,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般危险之境,于楚妍差不多是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面对这样的帝王,楚妍还能有什么想法?
终于等到天明,这个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