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这个先例,是太宗登基不久之事,那时国朝立国时短,宫中多有前朝旧人,刑罚上便偏重一些,可近几十年来,宫中一向不行这么重的刑罚,是以蒋蕊儿和刘司正听了,都有些惊诧。
倒是王宫正面不改色应下,又问林木兰还有何吩咐。
“衡秀阁柳贵人因被克扣份例生病,请宫正一并查清是何人所为,一同处置吧。”林木兰知道刘婷是借题发挥,并不是真的关心柳晨,所以也不打算亲自去处置。
等交代完了这些事,林木兰叫陈晓青派人去看一眼柳晨,顺便传了医官去看病,也就不管了。
宫正司雷厉风行,第二日就安排好了,宝慈宫门前,噼噼啪啪打板子的声音,顺着冷风飘出去好远。一宫人一内侍,都是进宫多年、资历深厚的,被扒光了裤子在一众人面前打板子,想想那画面,许多人已觉难堪不已。
更不用提,五十板子打过,人已经去了大半条命,再在这初冬天气发配去皇陵,也不知是路上就死了好些呢,还是过去挨着做苦役好些。
连刘婷听说了此事都大为惊诧,她实在想不到看着恭顺可欺的两个人,竟能使出这般雷霆手段,让宫中上下各处,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其实这快刀斩乱麻的法子谁都能想到,可能像林木兰这样干脆利落的做到,那就绝非一般人可为了。首先就是能使得动宫正司,且下面办事的人不推诿,其次要找到明确先例做依据,立得住脚,让别人无话可说,单只这两点,当初刚接手宫务的刘婷都未必能做到。
更不用提这样不留情面、杀一儆百的做法,对于一个出身普通、貌似软弱、没有独当一面过的女子来说,要下决心去做,就已经是极难的一件事。
她却不知,林木兰在宫正司几年,不但与王宫正和两位司正极为熟悉,且熟读记档,对前事先例了如指掌,处置这些人实在轻松,以她在宫正司的见识,也实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刘婷到这时候,就有些怀疑自己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之后宫中再遇争端纠葛,一律由林木兰出面,她也不自己派人查察,只叫宫正司插手,且甭管犯事的是谁,一概不留颜面,全依旧例从重处置。
就连后苑杜贵人与冯贵人在赏雪时发生争执、继而让杜贵人摔倒在地的“小事”,她都不肯听两方各自陈述,然后出面调解,好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一起送去坤宁宫,让她们自己向刘婷说明情况。
毕竟,管教嫔妃的事,只能由皇后来做。
刘婷将两个贵人一起教训了一通,罚她们回去抄写《女诫》,然后就坐着生闷气。
“圣人,李才人求见。”
刘婷挥挥手,叫请进来,李昭进门看她面色不愉,便笑道:“圣人何必跟那两个蠢人生气?”
“我才懒得与她们生气。”她是在想,林木兰真是深藏不露,不但这么快就找到了办法应对,且还能把难题踢回来给自己,以前却是小觑了她。
李昭坐到下首,笑着问道:“那圣人可是在想,林娘子的雷霆手段?”她不等刘婷回答,继续说道,“唉,这等事,也就是林娘子才做得出来吧?有官家在背后撑腰,多么刻薄寡恩、受人厌憎,她也不在意,旁人还真比不了。”
这话刘婷爱听,她是决不会像林木兰这样做事的。宽厚仁德才是好名声,似林木兰那般,至多让人夸一句公正无私,却多半要被人背地里嘀咕狠毒无情。
“不过圣人也无须在意,这等做法必不长久。”李昭笑盈盈的,“招人恨的人,又怎么会有大福气?”
刘婷只觉李昭今天说的话,句句都戳中心坎,便笑着说道:“我看着你倒是有福气的。知道你跟杜贵人交好,回去安慰她几句,就说我也是没法子,不好偏袒。”
她心中和李昭一般想法,又要照顾儿子,也就不过多关注林木兰了,却想不到林木兰赏罚分明,竟就此树立了威信,并十分圆满的操办了冬至节庆。
宋祯大为满意,觉着林木兰总能给他惊喜,似乎无论多么大的事,交到她手上,她都能堂堂正正、尽善尽美的做好,实在是难得之至,便去与刘婷商量,要在年前给林木兰和陈晓青加封。
刘婷当时心中的感觉,就好似自己挖了一个深坑给别人,别人却视而不见、轻轻巧巧就跳了过去,她自己却站在深坑面前,跳也不是,绕也不是。
“淑仪再进一步就是妃位,不知官家如何打算?”长久以来的隐忍,让刘婷终于还是平平静静问出了这句话。
宋祯心中,实在觉着林木兰比陈晓青能干,但林木兰直接封妃,似乎也有些过于快了,便试探着问:“你看,都封贤妃如何?”
刘婷察觉他还是偏爱林木兰,索性笑道:“左右如今只封了德妃,其余还空着。此番林婉仪代掌宫务,劳苦功高,妾也早有心赏她,不如就给她进封淑妃吧,何必封两个贤妃?”
宋祯没想到刘婷如此大方,但在他心中,林木兰就是贵妃也当得,既然现在刘婷主动说了,他便也无异议,笑着说道:“那好,就听你的。”
刘婷心中冷笑,我就做一回好人又何妨?她正想看看,这姐妹情深的两个人,一同代掌宫务,一个本来一直屈居下方,却凭空越级进封,压到了另一个头上,那之后两人还能不能继续毫无芥蒂的情深下去。
帝后二人商量过此事,刘婷想趁此机会加恩,便提出要给其余人等也依次进封,宋祯并无异议,都交给刘婷做主,于是这一年过年之前,除了林木兰和陈晓青封妃,其余人等也都各自晋了一级。
这一次进封过后,林木兰和陈晓青要迁居不说,还有几个从才人进封美人的,也可以迁入阁中居住,实在是一项大工程,刘婷便下旨命内侍省准备,等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依次搬迁。
林木兰接到进封旨意的时候就觉得不对,陈晓青受封早,又生育了一子一女,自来位份都在她前面,怎么这一次竟就直接册封自己为淑妃,陈晓青却只是贤妃呢?
她自从接手宫务,领会了其中艰难之后,就隐隐觉得刘婷把这摊事甩给她和晓青是不怀好意,如今这样册封,明显不似宋祯的作风,便将这怀疑又加深了一层。
林木兰生怕陈晓青心中不自在,特意去春明阁与她说明自己的疑虑。
“真的?圣人为何要如此?”陈晓青颇为惊诧,其实她虽然觉着林木兰进封确实太过顺利,有些让人含酸,可她一向佩服林木兰之能,这一次执掌宫务,也多是林木兰劳心劳力,且淑妃虽然位在贤妃之上,却同在妃位,差别不大,便不是很在意。
却实在没想过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木兰轻叹一声:“兴许是看不惯我们要好,有意挑拨。”
这些年来,想做这事的人并不少,最开始是刘青莲和柳晨,后来想接近林木兰和陈晓青的人,无不试图分化她们,好给自己可趁之机,只不过并没有人能够得逞罢了。
陈晓青听完立刻抱住林木兰的胳膊:“姐姐放心,只要姐姐不嫌弃厌烦我,我绝不听别人挑拨,只一心一意跟着姐姐。”
有她这句话,林木兰也放下了心,遂与她说起日后迁居之事,她们二人封妃之后,一个要迁入永宁宫,一个迁入长阳宫。永宁宫在长德宫之南,长阳宫之北,两宫前后相邻,却到底不如映雪阁和春明阁这么近。且两人都觉着目前在阁中住的舒适,其实并不太想搬过去。
“好在还有几个月,到时看着人慢慢收拾吧。”
两处宫室都空了十余年了,少不得要修缮,可现在西北还在用兵,宫中用度紧缩,这修缮宫殿不似各处楼阁,并不是小支出,想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住进去的。
等这一波进封的喜事过去,也就该准备过年了,林木兰和陈晓青收拾心思,专心盯着各处准备,只盼着这个年能顺顺当当过去就好,却不料刚腊月二十五,坤宁宫六皇子病重危急,竟咳了血,皇后刘婷亲眼见着这一幕,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