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七,又到了大朝的日子,尽管天阴沉沉地,将雨未雨,闷得叫人难受,可一起子朝臣们还是早早便聚集在了朝房里,等着上朝时辰的到来,诸臣工们依着亲疏远近各自凑一块儿惬意地交谈着,话题不外乎风华雪月,倒也显得一派祥和,不过若是有心观察,却能现不少大臣的脸上都洋溢着跃跃欲试的神采,这也难怪,消息灵通的朝臣们都知晓今日便是对御史张琪弹劾越王七宗罪一案下定论的日子,无论是支持李贞者还是反对者,经过了这么些天的摩拳擦掌,都准备着上殿好生表演一把了,可有些出乎诸大臣意料的是——往日里反对越王李贞最烈的司徒长孙无忌却迟迟没见露面,这都将将要到上朝的时辰了,长孙无忌却依旧杳无音讯,既不见人来,也没听说其请了假,倒真叫一帮子朝臣们费思量的。
“哟,司徒大人来了。”就在一帮子朝臣们暗自揣测不定之际,长孙无忌淡着脸走进了朝房,眼尖的户部侍郎苏勖率先迎了上去,很是客气地招呼道。
“哦,是苏侍郎,早啊。”长孙无忌自然知晓苏勖的背景,并不因其不过是个侍郎而有所失礼,但也不想与其多加客套,笑着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打算走到一旁,却不曾想苏勖看起来老迈,腿脚却快得很,先行踏出一步,正好挡在了长孙无忌前行的方向,令长孙无忌不得不就此停下了脚步。
“司徒大人,这些天雨下得紧啊,呵呵,天潮得很,下官听说长孙大人最近腿疾又犯了,不知可好了点么?”苏勖微躬着身子,一脸子关切地问候道。
长孙无忌体胖,血压高,再加上年轻时没注重保养,骑马游猎时落下了病根,一双老寒腿,每到阴雨天时总犯病,虽说不算太严重,可行动不便却是难免的,这一条满朝文武早都知晓了,却也不是甚秘密,此际听得苏勖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长孙无忌心中虽万分不愿跟魏王李泰的人拉上瓜葛,却也不好冷脸相向,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句道:“有劳苏侍郎挂念了,老夫这病都是老皇历了,算不得甚大碍。”话音一落,略一侧身便要行开,可没想到苏勖再次抢先一步挡住了长孙无忌的去路,这一来二去之下,纵使长孙无忌涵养再好,也不禁有些子气恼了,虽没有就此火,可脸色却显得有些子不耐起来。
苏勖宛若没瞅见长孙司徒脸上的不悦之色一般,笑呵呵地接着道:“司徒大人,下官前些日子得了个偏方,说是对腿疾甚是有效,呵呵,不瞒司徒大人,下官的腿原本也是一般不怎么利索,用了这个方子之后,倒真见了效,回头下官让人给司徒大人送去,不妨试上一试,或许能见功也说不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孙无忌即便心中再是不耐,听了这话,也只好笑着点头道:“如此就多谢苏侍郎了,老朽承情了。”
“应该的,应该的,司徒大人为国操劳,下官等能帮着司徒大人分忧乃是与有荣焉,呵呵,下官以为有病须得早治,还得治彻底了,否则要是留下了个病根,一旦将来真犯起病来,那可是要命之事,司徒大人以为然否?”苏勖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笑着说道。
长孙无忌何许人也,如何听不出苏勖这话里藏着的话,自是知晓苏勖这是要自己跟他联手,彻底将李贞这个“病根”给扳倒了,来个一了百了,说实话,若是有个能彻底葬送李贞的机会,长孙无忌是绝对不会放过的,毕竟长孙世家与李贞之间的仇怨已经是个死结,只有一方彻底倒下才能算是了局,这一条长孙无忌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至于是否为此事要跟魏王甚或是吴王的人联手,其实长孙无忌并不在意,只不过长孙无忌更清楚的是——别看此次弹劾来势汹汹,却一准无法彻底击倒李贞,无他,若是李世民真有意要重处李贞,早就放出风声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毫无动静,在长孙无忌看来,此次弹劾注定将是雷声大雨声小,真儿个落到李贞头上的处罚一准不会太大,倘若吴、魏双王的人马闹得太过离谱的话,说不定反倒激起了李世民的反感,那才是真正便宜了李贞,只可惜这事儿长孙无忌心中清楚,却无法宣之于口,此时见苏勖其意甚切,不免有些子失望,可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道:“善,然,老朽却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一道,急不得,呵呵,急不得啊。”
苏勖能成为魏王李泰的席谋士,自不是寻常之辈,听话听音,立时了然了长孙无忌的意思,心中顿时一动,刚想着再说些什么,却听太极殿方向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上朝”之声,无奈之下,只能对着长孙无忌拱了拱手,道了声:“受教了。”之后,匆忙走到正排着队的朝臣们中间,跟随着人流向太极殿走去。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监柳东河那尖细的太监嗓音响了起来,李世民引领着太子李治从太极殿后缓步走了出来,满大殿的朝臣们立时全都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起来。
李世民面色沉稳地行到大殿正中的龙椅上坐定,瞄了眼几乎同时落了座的太子李治,这才虚虚一抬手,声音平和地开口道:“众卿免礼平身。”
“谢万岁!”众臣工依惯例谢了恩,各自起身,分文、武、宗室站成数列,还没等诸臣工站稳了身子,却见文官队列中窜出了一人来,手捧着玉圭,(上部尖锐下端平直的片状玉器,为朝臣上朝觐见之用,然自汉后已不流行,唐初为复兴古礼,太祖、太宗年间曾打制过一批赐予朝臣,但也少有朝臣使用,唯有御史台之人常以之上弹章弹劾大臣,谓之圭谏。)大步行至御前,一头跪倒在地,朗声道:“陛下,臣监察御史张琪有事启奏陛下,上一朝日,臣已上弹章,弹劾越王行为不轨之七大罪,朝议迟迟未决,然朝野议论纷纷,国子监、崇文馆诸学士皆为此上本动议,民怨极重,臣恳请陛下彻查,以安民心。”
“陛下,臣以为张御史所言甚是,越王此举嚣张跋扈,擅改军制,乱我朝廷纲法,虐杀妇孺老幼,损我朝廷天威,擅设军校,培植私军,其心难测,私纳龟兹王女,不遵大唐律制,勾通敌国,其行诡异,诸般举措,大违唐律,若不加以严惩,朝廷威名何在,纲常一坏,朝廷危矣,似此恶行较之逆齐当年所为尤有过之,陛下不可不察!”张琪话音一落,刑部侍郎萧隆立刻站了出来,高声附和道。
监察御史张琪乃是吴王一系的人,而刑部侍郎萧隆却是魏王一派的人物,这两人虽都不是啥高官显爵,可背景都不简单,他们两这一出面,下头那些个事先早已串通好了的中下级官吏立时涌出了二、三十人,全都是一片喊打声,人人开口唐律,闭口朝廷体制,往死里咬李贞,其势之汹汹大有一口气将李贞打倒在地,而后再贴上逆贼之标签的架势,可奇怪的是吴、魏双王的核心大臣们却全都保持着沉默,无论是苏勖、叶凌、芩文本还是阎立本等人全都没有站出来表态。
“陛下,臣以为张御史等人皆是妄言,纯属危言耸听,自古以来,妒贤嫉能者若不如是乎。”就在一派喊打声中,文官队列中又一名身着监察御史服饰的大臣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将张琪等人贬损了一番,这人正是新任御史大夫林正诚,不过此人并不是李贞一系的官员,甚至不是关陇显贵出身,而是通过科举才得以晋升朝中,因着文采出众之故,甚得李世民的欣赏,得以屡次越级提拔,虽尚谈不上是朝中显贵,可明眼人都知道此子甚得圣心,将来的仕途必有一番飞跃,此时见其贸然为李贞出头,人人吃惊之余,不禁暗自猜测此子所为是否出自圣意,一时间倒也无人出头呵斥其言语有些子失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