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八年六月十九日,越王李贞、中书令萧瑀分别上本请求审理相州军粮案,朝中大臣即刻闻风而动,为此事上本章者众,双方各有不少支持者,帝委实难以决断之,遂决议于六月二十二日早朝时公议断之,此旨意一出,朝野之目光全都聚焦在相州军粮案上——相州军粮案本身并不算甚大案,然则牵涉极众,内里已经有一位宰相陷入其中,再加上如今又冒出了宰相与当红亲王的审案权之争,这等热闹可着实罕见得很,引人注目自是正常之事矣。≧ 众说纷纭之际,各方异动频频,京师里一派之乌烟瘴气,因太子李治横死而显得有些子压抑的政治气氛陡然间便就此活跃了起来,隐隐然有种山雨欲来烟满楼之景象,可就在这么一派喧闹之中,李贞这个始作俑者却宛若无事人一般地到了刑部,正式开始了他执掌刑部的生涯。
刑部,尚书省下辖之六部之一,位在兵部之下,户部之上,为中行部,然,就官吏之数量来说,却是六部之,几等同于吏、兵二部之总和。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令,分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其中刑部掌律法,按覆大理寺及天下上奏诸案件,凡是审理大案件,可用尚书侍郎之名义与御史中丞、大理卿组成“三司”,共同参议,逢朝廷大赦天下,刑部负有拟定、呈报及宣布相关名单之责;都部,负责刑侦海捕以及天牢之管理等相关事宜;比部负责通会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勋赐缺乏物资,以及军用物资、器械等雾之管理;司门,负责管理全国各地之门禁关卡出入登记,以及各地上缴失物的处理。刑部四司皆有郎中、员外郎为正副主官,各司主事不等,全部在册之九品以上官员三百七十余人,流外九等以上之吏几近三千,在京者约有官两百人众,吏一千四百余人,余者皆分散于全国各州府。
人一多事就杂,光是刑部这么些官员前来参见便足够李贞好生喝上一壶的了,更别说其他各部之大员闻讯前来拜会者络绎不绝,可怜的李贞从一大早到了刑部开始便没能喘上一口气,光是寒暄话说得嘴都险些歪了,一直忙到了天近午时,这才算是将所有访客全都打了过去,头晕脑胀之余,暗自感叹为官之不易,然则却没能就此消停下来——刑部侍郎廖承业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李贞那宽敞的办公室里等待着李贞的训示。
“殿下,下官未能阻止刑部官员上本,实是惭愧之极,下官……”廖承业见李贞老半天不话,心中不免有些子虚——廖承业本是魏王一边的官员,可自打李治入主东宫后,廖承业转投到了李贞的阵营之中,虽说其官衔在越王府一系的文官中算是地位最高的几个,然则毕竟是半路出家,算不得李贞的心腹手下,此番刑部众官员纷纷上本要求重审相州军粮一案,然则过半数的官员支持的竟然不是即将执掌刑部的李贞,而是中书令萧瑀,廖承业虽在私底下做了不少的工作,寻求下属官员支持李贞,怎奈刑部官僚体系中魏王一系势大,廖承业所有的努力大多打了水漂,深恐李贞怪罪之下,这便忙不迭地出言自请起罪来了。
“不碍事。”李贞挥了下手打断了廖承业的话头,笑了笑道:“事尤未定,不是尚有庭议么,到时候再做定夺好了,廖侍郎这两日就多做些安抚工作好了,至于成不成,却也不必太过在意。”
李贞说是不用在意,可听在廖承业耳朵里却是变了味——在廖承业看来,李贞这是要他全力以赴去扭转刑部的被动局面罢了,若是时间充裕,廖承业倒是不怕,大不了寻些理由将那些刺儿头下放在地方,重新选拔些自己的人手也就是了,左右有着李贞这个执掌刑部的亲王在,算不得什么太难的事情,可遗憾的是如今离朝议也就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要想扭转眼下这个被动的局面哪有可能,可面对着李贞的期盼,廖承业又不敢说自己办不到,急得满头是汗都不敢去擦上一把,口角抽搐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咬着牙道:“殿下放心,下官定会尽力而为的。”
“嗯,那就好,廖侍郎办事本王还是信得过的。”李贞笑着点了点头,抚慰了几句之后,突地话题一转,像是偶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副貌似随意的样子说了一句:“都部郎中刘大可此人不简单么,很有趣,嗯,可当大任啊。”
李贞这番话说得像是夸奖刘大可,不过么,这话自然只能是反着听了——都部郎中刘大可乃是魏王的嫡系之一,原本是魏王李泰的伴读书童,贞观十年七月,由魏王李泰出面举荐,先是入刑部为比部主事,后于贞观十三年调入司门任员外郎,其后于贞观十五年晋升都部郎中,此番刑部官员上本支持萧瑀就属此人最活跃,上蹿下跳地折腾得欢快,鼓吹甚子大案须由大人来审之类的屁话,言下之意就是李贞不配审相州一案。
廖承业身为刑部侍郎,对于刘大可的那些勾当自是清楚得很,此时一听李贞这么一说,立马会意地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刘郎中才高,当重用之,下官愿举荐其为雍州别驾。”刑部郎中乃是从五品上之官员,属能上朝觐见之朝臣,而雍州别驾乃是正五品下之地方官吏,虽说品级高了一级,却没了上朝觐见的权力与荣耀,再者,雍州虽也属关中之地,却远不及京师之繁华,廖承业这是打算将刘大可明升暗贬来着。
“不妥罢,刘郎中之能力屈居别驾实是委屈了些,这样好了,本王听说柳州刺史出缺,嗯,廖侍郎就保举其为柳州刺史好了。”李贞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廖承业一听之下,登时便出了一头的冷汗——柳州自然就是后世广西的柳州,不过唐初的柳州可不是后世那等繁华之地,在贞观年间的柳州并不曾大规模的开过,只能说是个蛮荒之地,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水土不服之下,十任刺史倒有五、六任是病死于任所,剩下的也基本上是辞官归隐了事,自大唐立朝以来,还没哪任刺史能任满的,李贞这哪是要抬举刘大可,完全就是将其流配万里了,只怕刘大可到了死都未必能再看上京师一眼了。
“是,殿下英明。”廖承业对于李贞的狠辣手段早就有所耳闻,此时一见李贞笑谈间便将一名朝臣流配了出去,还是被吓得不轻,哪敢多说些什么,忙不迭地躬身应诺,头上的汗水已经是跟瀑布般地流淌不止了。
“那就好,廖侍郎只管上折子便是,吏部那头本王自会有安排。”李贞对于廖承业的识相自是满意得很,笑呵呵地道:“都部乃我刑部之要职,若是所托非人,恐误大事,廖侍郎久在刑部,可有人选要荐么?”
李贞这是标准的打一棍子给块糖——廖承业虽是刑部侍郎,可自打投了李贞之后,在刑部的分外地受排挤,这回又出面当了把恶人,可想而知,接下来在刑部还得有段苦日子要过,若说心里头没怨气,那绝对是假话,若是不给些甜头,虽说廖承业也不敢有啥不满的表示,然则留有隐患却是不免之事了,可李贞将都部郎中这等要职放手让廖承业去提拔心腹,这个人情可就大了,可把廖承业感动得险些高呼起万岁来了,只不过廖承业毕竟是久经官场的老鸟了,激动归激动,却不会到了忘形的地步,面皮子抽搐了一阵也就冷静了下来,略一沉思,亢声道:“殿下明鉴,下官以为都部员外郎陈玄静能力出众,办事牢靠,可当担都部郎中之要职,另比部主事李坤东沉稳老练,当可为都部员外郎之职,下官愿具本保奏。”
陈玄静、李坤东这二人全是“燕记商号”当年培养出来的人才,后都在越王府中任过职,当初李贞从李泰手中敲诈出了些刑部的职位,便将一批人手塞进了刑部,而陈、李二人正是其中最出色的佼佼者,不但没被排挤出去,反倒在魏王一系站压倒性优势的刑部出了头,这其中除了李贞的暗中支持之外,也是二人才能出众之故,此时廖承业将此二人推将出来,自是为了拍李贞的马屁不假。
“唔,也成,那就他们二人好了。”李贞自是知晓廖承业的用心,对于其之上道极为满意,假作思虑了一番之后,颔道:“柳州乃是要地,刺史之位关系重大,非刘大可这等能人不能出任,而今刺史之职虚悬对朝廷来说,确不是好事,廖侍郎这就在本王这儿将保本草就一番,本王随后便到吏部去接洽好了,哦,当然了,都部也不能缺了人手,就辛苦廖侍郎将二事一并办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