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静静地,蓝礼盘腿坐在街对面的废弃仓库门口,工装外套掩饰着右手里的相机,记录下刚才的整个过程。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仅仅只是为了记录,记录下最真实的布朗克斯,粗粝而原始、暴躁而沉闷、压抑而冰冷。
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庞底下,却看不到灵魂的轮廓,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生命似乎早就已经终结,却依旧在行走着,只是那双眸子里却再也没有了光彩和神韵。那名白人警官是如此,那名黑人中年男子是如此,那名未成年的少女也是如此。
蓝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名未成年少女。收获了二十美元之后,她却是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兴高采烈,也没有情绪波动,只是将绿色钞票塞进口袋里,靠着红绿灯的灯柱,站在原地用力地咀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吊儿郎当地甩着自己的书包带。
那稚嫩的脸庞带着一股倔强的桀骜不驯,迎着夕阳洒落下来的光芒,可以看到眼睑之上涂抹的廉价眼影,大片大片的紫色不均匀地晕了开来,嘴唇之上的鲜艳口红脱离了年龄的稚嫩,沾染了风尘的沧桑。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眸子看不清楚,只能捕捉到眉宇之间的满不在乎,一片颓败。
少女的眼睛大胆而肆意地打量着四周的行人,似乎在寻找下一个替罪羊,那娇小而瘦弱的身影,映衬在身后那斑驳破败的灰色建筑之下,看起来就像是站在巨兽嘴巴前面的羔羊,却依旧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又或者是,明知道危险来临,却还是毫不在意。
这就是布朗克斯,而眼前就是生活在布朗克斯的年轻一代,应该承载着未来希望的年轻一代,却已经丧失了朝气蓬勃、锐意进度的生机,麻木不让的眼神和脸孔,犹如杂草一般,不屈不挠地生长着,却也仅仅只是生长着,肆意而杂乱地顺着墙根连成一片。
蓝礼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没有了此前的大惊小怪。这是他在布朗克斯生活的第十天,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青少年,同样,这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微微的胸闷,想到了海瑟,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西奈山医院的那群孩子们,他们是如此顽强地生活着,对抗着病魔的纠缠,只希望能够在生命的道路上,再多坚持一会,靠近梦想一点,再靠近一点;但眼前这些青少年,却如此轻而易举地选择了放弃,仿佛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愤怒,他痛恨,他感慨,他迫切,他恨铁不成钢……
但渐渐地,那种心痛的感觉化作了无奈,还有唏嘘。
在这个少女满不在乎的身后,却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泥沼。也许,她的父亲是一个瘾君子,背负着无数债务,挥霍着家里的一切,甚至逼迫自己的孩子出去/***,如果仅仅如此,这还是好的,更糟糕的是,可能她的父亲还会/强/奸/自己的孩子。她试图反抗过,却被打得头破血流,她试图报警过,却不了了之,她试图逃跑过,却无处可逃。
也许,她的故事还要更加糟糕。又或者,比她更加糟糕的故事无处不在。
前天,街头生了一场意外车祸,一辆摩托车因为紧急刹车撞上了大货车,摩托车的车主直接飞了出去,血肉模糊、脑浆迸裂。蓝礼刚好路过了现场,见到了救护车抵达现场的时刻,站在路边的几名少年,看起来十五、十六岁的模样,他们嘻嘻哈哈地指着那具已经失去生命的尸体,讨论着如何清理路面、如何处理尸体之类的琐事。
蓝礼不想要深入想象,他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使得他们如此冷漠地面对死亡。也许,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又或者,他们的双手就沾满了鲜血。
仅仅只是在布朗克斯生活了十天时间——还不到十天,蓝礼就见证到了这片区域的沧桑和绝望,犹如坠入一个无底深渊,持续地、缓慢地、安静地下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地。也许,永远都不能。
绿灯变成了红灯,车辆再次开始开动起来,少女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信号,迈开了脚步,犹如模特经过伸展台一般,走过了斑马线,司机们焦躁而疯狂地摁着喇叭,少女反而越来越享受这样的时刻,走过了马路,然后走过了蓝礼。
低头瞥了一眼,然后施施然地走了过去,嘴里嘟囔着,“看什么看,没有看过如此漂亮的女人吗?擦一擦你嘴边的口水吧!”翻了一个白眼,继续摇曳着身姿,渐行渐远。
欢迎来到布朗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