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珂赛特。”冉-阿让露出了一抹轻笑,但声音却几乎消失在喉咙里,在胸膛之中闷闷地回响着,似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你命令我不要死吗?”那浓浓的鼻音,带着一丝笑意,还有一丝宠溺,轻轻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但,笑容只来得及停留片刻,随后就变成了痛苦的挣扎,“我会尽量。”那紧皱起来的五官,如此沉重,苦苦挣扎。刹那间,他的声音和呼吸都不由屏住了,似乎竭尽浑身的力量,试图抑制住身体里的翻江倒海。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但珂赛特和马吕斯却捕捉到了,两个年轻人的身体肌肉都不由紧绷起来,微微站直了身体,靠近了冉-阿让,唯恐他就这样从指尖里消失。那种惶恐,让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冉-阿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没有睁开眼睛,却仿佛正在劝慰着:不用担心,我还没有离开。可是,这一点点笑容,在朦胧的光晕之中,却激起了更多的惊涛骇浪,仿佛可以亲眼地看见,生命力正在缓缓地流逝,而他,却已经放弃了挣扎和抵抗。
马克就这样愣住了。呆呆地愣住了,看着聚光灯之下的冉-阿让,不由自主地收拢了指尖,似乎这样的动作就可以抓住冉-阿让的生命一般。用力,再用力。不仅仅是为了冉-阿让,而且是为了那个背负着罪恶枷锁一辈子的男人,为了那个用自己的生命来赎罪的男人,为了那个时代洪流之下微不足道的男人。
“在这张纸上,我写下了最后的告解。”冉-阿让试图从怀中拿出那张纸来,但双手却已经没有力气,他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珂赛特和马吕斯。
哭得不能自已的珂赛特,已经不知所措;于是,他看向了马吕斯,示意马吕斯抽出来。
马吕斯稍稍愣了愣,反应慢了半拍,但还是跪直了双腿,小心翼翼地从冉-让的怀抱里抽出了信笺——
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和配合,阿里斯泰尔就可以看得出来,蓝礼的老道和乔的生涩,相对而言,夏洛特则居中,整场戏都在蓝礼的掌控之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年轻演员的表演和情绪。这一份强大的控制力,不是某一个环节,而是方方面面体现出来。
冉-阿让用眼神示意,马吕斯将告解收藏好,然后视线就落在了珂赛特的身上,轻轻收了收下颌,“仔细阅读,在我沉睡之后……”珂赛特往前探了探身子,试图劝说什么,但这一次,冉-阿让却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给予了制止,不容反驳。
“在这个故事里,一个男人从仇恨之中幡然醒悟,一个男人终于学会了爱……”冉-阿让轻笑了起来,但视线却就这样模糊了,轻轻地抬起右手,用指尖点了点珂赛特的额头,然后脑袋轻轻歪了歪,流露出慈爱的神情,“全都因为你的到来。”
“我知道了,爸爸。”珂赛特已经泣不成声,词不达意,只能连连点头。
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以至于让人完全忽略了蓝礼的年龄。即使是阿里斯泰尔,脑海里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
二十二岁的蓝礼,为什么能够诠释出五十岁、六十岁老人的心态,看着二十岁的夏洛特,流露出父亲面对女儿的表情?而且,还是弥留之际的遗憾和惋惜,这不仅仅是表演,更是阅历。但现在,蓝礼却打破了年龄的束缚,仅仅依靠表演就做到了!
随即,阿里斯泰尔就暂时抛开了杂念,全心全意地进入冉-阿让的世界,那个由蓝礼塑造的世界。
“形单影只(On-My-On)”的旋律再次响起,那哀怨而悲伤的乐符在缓缓流淌着,舞台左侧一团光晕缓缓移动了过来,芳汀的灵魂绕开了珂赛特和马吕斯,来到了冉-阿让的身边。时候,到了。
“跟我来吧,云端永远不会有锁链束缚。”芳汀轻声哼唱到。
冉-阿让缓缓地仰头靠后,眉宇慢慢地舒展开来,流露出了解脱的神色,低声呢喃到,“我准备好了,芳汀。”
马克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但哭泣声还是从齿间轻溢了出来;坐在旁边的克里斯汀早已经分崩离析,双手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避免自己哭泣出声,但抖动的肩膀和朦胧的泪眼却依旧泄露了她的脆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总是不得善终?为什么救赎的最后却以死亡收场?但,转念想一想,却又释然了,这个男人真的太辛苦了,他背负了太多、承受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现在,是时候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