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转了一圈,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茫然若失,苦涩难当,他依旧闭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脑海的抽痛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但……”
转折的话语在舌尖打转,然后睁开了眼睛,波澜不惊地望了过去,那股沉沉的疲惫感在眼眸深处一点一点地拖拽着,似乎正在拉扯着眉宇慢慢下坠,最后平静地说道,“我不干了。”平静地说出来之后,没有想象中的释然解脱,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痛苦,就只是……平静。
“我结束了。”勒维恩如此说道。视线平平地望向简,眼眸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我打算回到商船上去。”
“什么?就这样了?”没有任何缝隙,简似乎受到了意外的惊吓,条件反射的话语直接就冒了出来,但转念一想,却又怀疑着勒维恩只是说说而已,就好像小孩子闹脾气一般,“明天的演出可能对你有好处。”
勒维恩依旧情绪波动,只是眉宇微不可见地扬了扬,这让简有些生气,不由望天,他却不为所动,“在煤气灯酒吧里表演第四百次?就为了那一点点小费?”此前三百九十九次都没有成功,为什么第四百次有所不同呢?
那嘲讽的语气让简哑然失笑,嘴角往上扯了扯,“事实上,那一点小费还要和其他人分。”
勒维恩直接就笑出了声,“嘿。”荒谬至极,也无奈至极,低下了脑袋,停顿了一下,而后轻轻摇头,无声地低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的处境。他的梦想和艺术,只值一个小费篮子,与其他表演者共享的小费篮子,众人平分。想想自己的处境,想想米基的处境,再想想自己的坚持,所有事情都变得荒诞可笑起来,越想就越不可思议。
“那儿还有其他表演者。”简补充说道,她可以捕捉到勒维恩的疲惫和无奈,那股浓浓的嘲讽翻涌起来,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今天的勒维恩终究还是不同的,这让简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许,“但是,’时代周刊’的人将会现身。”
“哦!’时代周刊’!”拖长的尾音洋溢着浓浓的嘲讽和讥笑,尖锐而赤果地迸出来,狠狠地奚落了一把,那股愤世嫉俗的苦涩再次展露了锋芒,骨子里的骄傲和清高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熟悉的勒维恩。
简抿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勒维恩,那双透亮的眸子闪烁着打趣的光芒,浅浅的笑意如同汇入湖泊的泉水一般,掺杂了月光的皎洁和温柔。
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之下,勒维恩有些狼狈,嘴角浮现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抱歉。”但笑容很快就如同烟雾一般消失在了嘴角,刹那的愣神之后,他摆出了认真的姿态,无意识地收了收下颌,专心致志地看向了简,真挚地说道,“抱歉,谢谢你的好意。”
然后,简就在那双眼睛之中看到了深深的倦怠,不是绝望,而是灰心。
绝望,那是希望破灭了之后的惨烈;但灰心,则是希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心灰意冷的平静和麻木,是如此尖锐,又如此猛烈,了无牵挂的淡然和从容,无声的嘶吼,却让灵魂深处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情绪的涌动。
第一次地,简意识到,那个曾经恃才傲物、不可一世、高傲自我的勒维恩,正在一点一点消失,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满面沧桑。不是玩笑。
勒维恩的声音前所未有得温柔,淡淡的沙哑就如同微风轻拂而过的麦浪一般,却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荒芜的落寞,“但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他说。
勒维恩静静地看着简,扯了扯嘴角,却终究没有能够扯出一抹笑容,只是毫无意义地抿了抿,“我累了。”
那简单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沉甸甸地压在简的心头。那个她曾经为之倾倒、为之疯狂、为之憧憬的勒维恩-戴维斯,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沦为了一个普通凡人;所有的才华光芒消散之后,他甚至不再英俊不再帅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水手,擦肩而过,转身就忘。
那个曾经鲜亮而动人的灵魂,现在已经满目疮痍。
简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她曾经爱过他。
微微张了张嘴,话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比起伤心来说,更多是荒谬和不甘,他怎么可以放弃?他怎么可以投降?他怎么可以妥协?
难道他不应该继续坚持下去,然后肆无忌惮、目中无人地嘲笑着身边的每一个物质主义者,肆意而张扬地持续前进,在挑刺和鄙夷的目光之中,继续做一名让人无法喜欢却又让人无法讨厌的混蛋。
他怎么可以放弃!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