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恩点点头表示了同意,语气还是显得有些急促和焦虑,“我知道。我知道他现在正在调整状态,揣摩安德鲁的状态,但问题就在于,真正困难的部分在后面,甚至不是弗莱彻挑刺不断的第十七节,为了拍摄这场戏,他只需要反复研究那困难的部分就足够了,那些挫折、那些困惑,全部都来自于后面困难的部分。”
作为编剧兼导演,达米恩对于整个故事以及所有细节都了如指掌,每一场戏的曲目和桥段都一清二楚。所以,他理解蓝礼的举动,却不理解必要性。
因为他是导演,不是演员。
鲁妮等人都不明白故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也就无从揣测蓝礼的意图,但鲁妮却回想起了刚刚在门口的小插曲,于是试探性地说道,“这场戏之前的一场戏,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挫折,又或者是什么打击,信心受挫?所以,他现在正在对自己更加严苛,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希望能够达到完美。”
“你可以看到,其实蓝礼正在不断地修正自己的演奏,每一次都有些许不同。”鲁妮的思路渐渐连贯起来。
但就在此时,始终还在状况之外的瑞恩却插话说道,“你确定?每次都不同?”
气氛顿时就轻松起来,鲁妮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我不确定,不然,你打断蓝礼的演出,亲自询问他一下?”瑞恩立刻就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然后牢牢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鲁妮收回视线,接着说了下去,“达米恩,蓝礼不是一个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演员,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也许这些表演都在镜头之外,观众根本看不到,但对于角色来说,却是整个脉络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应该再观察看看,也许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达米恩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整个故事连贯起来之后,蓝礼的所有行为都变得合理而顺畅了:
安德鲁正在按照弗莱彻的要求来逼迫自己,不仅仅是挑战高难度的部分,而且是每一个小节每一个音符都必须做到……完美,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无可挑剔的完美,让弗莱彻闭嘴的完美,那种自我证明的执念正在一点一点迸出来,就如同钻牛角般走火入魔。
“砰砰砰”的鼓点还在继续,但达米恩却没有再抱怨,而是要求现场所有人保持安静,并且要求摄影师开始了他的工作,将整个过程完整地记录下来。至于后期剪辑是否能够用得上,那就到时候再说。
……
一遍,再一遍,又一遍,渐渐地琢磨出了门道之后,他的脸颊之上浮现出一抹肯定的神色,虽然没有笑容,但眼神里的坚定却缓缓地翻滚起来,似乎总算是重新建立起了自信,这也促使他开始进一步朝着后面困难的部分推进。
第十七小节。
第十八小节。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他已经重新击打了至少一百遍。
不厌其烦地寻找着十六分音符之间的间隙与韵律,滋滋不绝地搜索着抢拍或者是拖拍的蛛丝马迹,没有了弗莱彻的压迫与威胁之后,他的大脑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用自己的耳朵认认真真地侧耳倾听着,一点一点地拨开云雾,然后一遍又一遍枯燥而乏味地雕琢着。
不知不觉中,练习室门口就已经站满了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汹涌景象,却是鸦雀无声,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仿佛就连呼吸声都已经彻底消失,所有视线都一动不动地落在了那个正在击打架子鼓的男人身上。
三十分钟,足足三十分钟就这样过去了,但他却丝毫没有倦怠和乏力的迹象,整个人就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豆粒大小的汗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滑落,打湿了头,打湿了T恤,打湿的架子鼓,而那双眼睛之中的执着与专注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奇妙的是,现场没有人觉得无聊。
大家就这样愣愣地注视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演奏着同一段曲目,自己与自己较劲,一点一点地打磨着演奏之中的每一个细节,就连摄影师都不得不改变了工作模式——他将摄像机固定在了三脚架之上,确保整个镜头的稳定与持续,而不会因为他的体力枯竭而出现晃动。
但摄影师却没有放弃工作,他又在练习室里的不同角落里安装了三台摄像机,一共四台摄像机来捕捉画面,就如同纪录片一般。
就在此时,毫无预警地,安德鲁就抬起了右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