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听了久久不言,当年沈皇后和琅琊王的风姿已然不能看到了,然而他身为人子,听见别人提起,依然觉得心神激荡。殿中众人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开口,只听得见灯花荜拨的声音,过了许久,李湛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抬头看向那个老宫女,吩咐道,“你说说你知道的吧。”
葳蕤跟他行了一个礼,说道,“奴婢原本是娘娘宫中的洒扫宫女,是没有福气进到内殿服侍娘娘的,但是娘娘心善,我们宫中的赏银是整个后宫中最多的。说起来,娘娘尚未进宫之前奴婢便已经在那边当差了,进宫数载,还不曾见过比娘娘更慈和的人了。”她伸手抹了一下眼泪,续道,“娘娘进宫之后荣宠不断,但奴婢知道她其实并不快乐,尤其是后来琅琊王满门被灭,娘娘更是终年脸上都看不到一丝笑容。再后来,就是娘娘怀孕了,她有了身孕之后,脸上的笑容多了些,陛下原本就喜欢她,如此也就更宠爱她了。”
“但后来姜娘娘进宫之后,一切就都变了。有一天,陛下突然气冲冲地进了宫,顺便还带来了无数的禁卫军,将整个宫室团团围住,不许我们出去一步。奴婢和其他宫女太监们跪在外面,只听得见里面有人说话。接着便是陛下不顾娘娘尚在身孕中就将她禁了足,接着便是娘娘的娘家满门被灭,敏贵妃那时已经进宫了,她家也受到了牵扯,父兄皆被贬谪,后来便再无消息。那时娘娘已经快临盆了,突然遭此变故自然心情郁结。”她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李湛,“陛下你可能不知道,你原本是早产,若不是陛下对娘娘尚且还有旧情,和敏贵妃苦苦哀求,陛下你可能……”
李湛生在宫廷自然清楚后宫中这些妇人的手段,既然姜翠微有意要针对沈皇后,花了那么大力气才让沈碧澜倒台,肯定不会就这样轻松地放过她。女子生产本来就是一道鬼门关,更何况她在怀有身孕的时候接连遭受打击。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啊!生前不曾在她膝下承欢,连她的冤屈都是在她死后这么多年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李湛抹了一把脸,对葳蕤吩咐道,“你继续说。”
葳蕤点了点头,“因为之前被禁足,宫中有些奴才到其他地方攀了高枝,等到真的生产的时候,娘娘身边竟连个烧水的宫女都不够。奴婢被叫进去帮忙,敏贵妃在御书房外跪了几乎一夜才把先皇请过来,他刚到,陛下您就出来了。当时我们一群人还在高兴是位小皇子,娘娘终于可以苦尽甘来。谁知道她把敏贵妃叫了进来,把陛下您托付给了她,又隔着门,跟外面的先皇说,她这一生清清白白,不管先皇信不信,陛下你都是他的子嗣。我那时才知道她被禁足,原来是先皇疑心陛下不是他的子嗣。娘娘还说,多年夫妻,却因为一个外人几句话来疑心她,夫妻情分已尽,她心已死,只盼之后永生永世,与先皇再不相见。”
“说完,她就撑着刚刚生产过后的病体,撞死在了墙上。”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是带给人的震撼却不比大声差,殿中的人像是都被沈皇后的烈性震住了,之前那个老太太已经开始低声啜泣,应该是在伤怀沈皇后的命运。
李湛自己也清楚,从他们口中听到的,以先皇对沈皇后的宠爱,未必事情就真的毫无转机,然而那个时候她家里被灭门,曾经的爱人也不在了,她那么烈性的一个人,哪里还肯这样苟延残喘下去。先皇疑心;李湛非他子嗣,偏偏这种事情又无法证明,她活着一天,李湛就会让先皇不待见一天,与其这样,倒不如用她的死,来引起先皇心中的愧疚,让李湛平安长大。
果然,她去世之后,先皇不仅后位空悬二十多年,连带着看原本不怎么受宠敏贵妃都要高看一眼。到了现在李湛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能够在宫中平安长大,又为什么那么多年他的父亲对他不闻不问。他的存在都是建立在他母亲生命的基础之上的,原来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为了保护他,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
李湛闭上眼睛,泪水扑簌而落,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没有人敢去劝他,更没有人出来打断他。殿中呜咽之声不绝于耳,粗粗听来,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过了许久,殿中的几人才慢慢平静下来。李湛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恨不得立刻冲到孔雀台杀了那个老妇,然而他知道不行,她如果真的那么好对付,当年自己母亲又何至于会败在她手下。可怜的是,她那般鲜烈的女子,竟然会输给这样一个低如尘埃的毒妇。
纪无咎跟他们一起跪在台阶下面,长长的睫毛将他的心事掩藏得干干净净,根本让人窥探不处他究竟在想什么。
想什么?既然李湛知道了自己跟姜翠微有杀母之仇,他所想的,不过是怎样帮李湛报仇罢了。